第六章 第二十九節

散發危險氣息的大紅牌匾,讓人胸悶的濃烈香氣——他很快找到了華聖宮。

「好個帥氣的小夥子。」

出來應門的是個體態豐腴的老婦。因為她的皮膚泛著油光,乍一看根本猜不出她的年齡。

「我聽說這裡有個叫王莉的人。」

「王莉?你認識她嗎?」

「不。」

老婦——很可能是馬曼玉——臉上親切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找她幹什麼,你是流氓嗎?王莉已經夠可憐了,你還要來敲詐她嗎?」

那是帶著台灣腔的普通話。

「我不是流氓,只是來問她一個問題。」

他用閩南話說。老婦臉色一變,換上了複雜的表情。

「你是本邦人?」

「嗯,我叫郭秋生。你是馬曼玉嗎?」

「那麼說,你是從楊偉民那裡來的?」

「你跟楊老爺有來往嗎?」

「我最討厭那個老頭了。」

馬曼玉不情不願地對他招招手。他跟在了那個肥大的背影后面。香氣越來越重了。

「王莉,這人說有事找你。」

十五平米左右的餐廳兼廚房,裡面坐著五六個女人正在閑聊。一看就知道是做夜晚營生的。其中一人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找我?」

毫無光澤的頭髮,無神的眼,凹陷的臉頰。這張臉頂多只能在深夜裡騙騙男人。

「我想跟你打聽一下樂家麗的事情。」

女人的眼角馬上吊了起來。

「那女人終於惹禍了嗎?真是活該。」

被充當祭壇的和式房間里煙霧繚繞,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只有王莉那雙吊起來的雙眼直接穿透煙霧,沖著他一閃一閃。

「我跟那女人是一塊到日本來的。我們合租了一間房,幹什麼都在一起。後來我在酒吧找到了工作,就把她也叫過去了。過了不久,家麗找到賣春的活兒,又把我也叫上了,因為我們倆都很想賺錢。頭一次賣身的晚上,那女人回到家來大哭了一場,說她從未有過如此屈辱的經歷。沒錯,她頭一次就遇上變態了,對方把大人的玩具插進她那裡,她一反抗就被揍了。日本人真是太多變態了。我後來就安慰她呀,說要忍耐,要努力。等存到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再去報復他們。那傢伙就對我說,姐姐,謝謝你。」

「然後呢?」

「我們挺受歡迎的——你別看我現在這樣,以前我可漂亮多了。我們不斷接到更高級店鋪的邀請,最後就是『魔都』。我們幹得可拚命了,錢也存了不少。就在我們考慮要不要金盆洗手回老家,或者獨立出來自己開店的時候,朱宏來了。那時候朱宏才剛剛成為上海流氓的新老大。為了展示自己的威儀,他幾乎是夜夜笙歌。後來,朱宏就看上我了。那可是個絕佳的好機會,只要好好把握,我以後就是人見人怕的大姐頭了,所以我使盡渾身解數去伺候朱宏,朱哥也十分疼愛我——可是,突然從某天起,朱哥就再也不碰我了。因為外面開始流傳我身上有病的謠言,而謠言的出處,就是那個女人。我一開始還不願意相信呢,管我叫姐姐的家麗,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呢?」

姐姐——對年齡稍長女性的稱呼。他剛來日本的時候也這麼叫真紀,每次都會被痛罵一頓。

「可是,謠言就是那女人傳出來的。她說姐姐去過的廁所會有怪味,會不會是染上什麼病了——那女人就是用她那可愛的聲音,到處跟人這麼說的。我去向她質問,她也只會擺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嘴臉——後來我就去找朱哥了。我說身子有病根本是謠言,我可以上醫院接受檢查來證明自己是乾淨的。朱哥說他知道了,叫我別擔心,就算我身子真的有病,他也會用那話兒給我頂走。可是……」

王莉欲言又止,喝了一口茶。

「可是?」

「朱哥抱了我,我回到家裡,把那女人趕了出去。我跟她平時就像兩姐妹一樣,她卻能面不改色地背叛我,把她趕出去是理所當然的吧?那女人當時哭著求我原諒她,可是,她其實比我想像的還要惡劣。第二天我去找一個經營地下銀行里的男人要錢,打算寄給大陸的家人。結果,那男人竟然對我說,你的錢昨天被你妹妹取走了。那個妹妹就是家麗。我一直管那女人叫妹妹,像疼愛親妹妹一樣疼愛她,還對她說,如果有什麼急需用錢的地方,就到我賬上去取,把密碼也給了她,我真是個蠢女人。當時我的存款超過兩千萬,全被那女人給偷去了。」

「然後呢?」

「然後我到處去找那女人。連活兒也不幹了,整天在歌舞伎町亂晃。等我累得半死回到家門口時,卻發現門是開著的。我覺得很奇怪,走進去一看,竟有幾個男人衝過來把我按住了。後來,他們強暴了我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我被侵犯的照片就滿大街都是了。朱哥連見都不見我一面。不僅如此,還開始指示手下勒索我。」

「那也是因為樂家麗?」

「沒錯,因為那女人後來馬上就得到了朱哥的寵幸。除了那女人,沒人能做出那種事情了。那女人就是個對自己的恩人恩將仇報的賤貨。」

「可是,一介娼婦有什麼能力雇小混混去侵犯你呢?那時候你深得朱宏寵幸。誰敢對你耍心思,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朱宏給盯上,因此應該沒什麼小混混有那麼大的膽子去惹你才對。」

「有人幫了那女人一把。」

「誰?」

「就是劉健一。你知道那個人嗎?」

「為什麼是劉健一?」

「因為那傢伙經常光顧樂家麗。」

劉健一——到哪兒都能聽到他的名字。簡直就像楊偉民。

「那女人把偷我的錢都給了劉健一,所以他才肯幫她的。那兩個人都該死。」

劉健一從不會因一時衝動而行事。

——我養了很多條狗。

劉健一的話。家麗也是劉健一的狗。她被劉健一抓住了把柄,只能不停地向他提供上海幫的情報。

他終於明白楊偉民為什麼要他來找這個女人了,他想讓秋生殺了劉健一。

秋生站起來。女人頓時瞪大了眼睛。

「錢呢?哪有聽完別人說話不給謝禮的?」

錢——他到大久保刺殺上海流氓後得到的報酬還一分沒少。他不知道該給多少,便隨意抽了幾張出來。

「你等等。」

紙門被拉開,馬曼玉挺著肥胖的身軀走了進來。

「我不是經常提醒你嗎,小莉。不要在這裡搞金錢交易。」

「可是曼玉,我很需要錢啊。」

「我知道。你,把那些錢給我。」

馬曼玉一把奪過鈔票。

「要是我沒在這裡開寺院,你就找不到這女人問話了。這就是手續費,明白嗎?」

「曼玉,你太過分了。那是我的錢啊。」

「閉嘴。你那份我等會兒再給你。」

「死老太婆。」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我馬上禁止你到這裡來。」

王莉似乎贏不了了。秋生插到二人中間說。

「馬小姐,您的錢我另外給。請你把那些錢還給王小姐吧。」

「哦,你剛才管我叫小姐?」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秋生,「楊偉民家的小夥子,還是挺懂事的嘛。」

他抽出了同樣厚的一沓鈔票。馬曼玉伸手過來——他抬手擋住,問道。

「關於謝圓這個男人,你知道些什麼嗎?」

「你說謝圓?我可能認識。那要看你怎麼表現了。」

他用公共電話聯絡了家麗。

「你到底在哪兒啊?!」

家麗慌了神。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

「那男人打電話來了,叫我馬上把錢準備好。你不是說幫我殺了他嗎?到底什麼時候下手啊!」

「你是說那個日本人嗎?錢是怎麼回事?」

不問也知道。在瀧澤的公寓里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屍體。臉上都帶著狂暴表情的黑道們。他知道瀧澤現在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了——而逃走是需要錢的。

「什麼馬上把錢準備好,少開玩笑了!他以為我為了存錢花了多少心血啊!秋生,快幫我把他殺掉!」

「知道了,小姐。我再有兩個小時就回去。在此之前你千萬不要離開房間,難保那日本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兩小時?我等不了那麼久。今天是游泳的日子,你馬上回來。」

「一天不去又不會死。」

「秋生……」

在她說出更多話之前,秋生掛掉了電話。

馬曼玉透露的謝圓住所,裡面說不定有什麼東西。

攔下一輛計程車,從小瀧橋大道穿出青梅街道一路向西。過了神田川之後,他就下了車。順著電燈柱上的道路門牌標示走上坡去,在山手大道前向左拐進小路里。中野區本町一丁目十五號。坂上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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