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九節

吸滿了鮮血的毯子和床單,用來包裹屍體。

家麗抱著雙臂站在一旁。香煙的灰落了下來。她毫無生氣地看著前方,目光沒有焦點。

她拿起廚房的白蘭地,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對講機的鈴聲響了,家麗的身體猛地僵硬起來。

「沒事,是我的幫手。」

「幫手是誰?」

「剛才我不是打了電話嗎。是劉健一。」

「不行。要是被他知道了,我就連骨頭都不剩了。」

「小姐,我一個人沒辦法處理屍體,必須得找一個人來幫忙。」

「那你找別人,反正不能是他。」

從心底發出的恐懼傳達過來。她究竟在害怕什麼,究竟被什麼人威脅。

鈴聲再次響起。

「我只能找得到他。小姐,你相信我吧。劉健一要是敢威脅小姐,我就殺了他。」

家麗咬緊了嘴唇。

秋生拿起對講機的聽筒。

「你在幹什麼?」

焦躁的聲音傳來。

「在處理屍體。」

「快下來,幫我搬箱子。」

「知道了。」

回頭,遇上家麗的目光。幾欲哭泣的目光,祈求的目光——血液沸騰了。

入口前停著一輛廂型車,駕駛席上正是劉健一。周圍沒有人,剛才的男人和車子都消失了。

「就是這個。」

劉健一指了指后座上印著洗衣機商品名的箱子,裡面還塞滿了舊報紙。

秋生抱著紙箱回到房間里,只有包裹在床單中的屍體,家麗卻不見了蹤影。緊閉的卧室門裡傳來故意壓低的呼吸聲。

「小姐——」

「別管那女人了,先把屍體搞走。」

劉健一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秋生服從了。

在紙箱底部鋪好報紙,將屍體裝了進去。多出的空間都用報紙塞滿,最後再纏上好幾重膠帶。

「暫時先這樣吧。」

距離劉健一答應幫忙,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

卧室門,壓低的氣息,他走過去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小姐,你不用擔心,所有事情都由我來處理。」

笑聲。劉健一無奈地搖搖頭。

「有什麼好笑的?」

「笑你居然能在這樣的世道里活到現在。先別廢話了,快幫我搬下去,必須趕在天亮前把他處理了。肉麻話以後再說。」

「你知道那屍體是誰吧?」

交錯的車頭燈光。引擎聲——中央機動車道。劉健一百無聊賴地握著方向盤。

「嗯,是叫洪行吧,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你不問我為什麼殺了他嗎?」

「大腳趾都能想到,幹嗎要問。」

血液湧上頭頂。他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我——」

「不用跟我找借口了。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最關鍵的是該如何處理。我們手上有一具棘手的屍體,現在的任務是把他處理得乾乾淨淨,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要想。」

「朱宏肯定會鬧的吧。」

「你只要打死不承認就行了。而且換做平時,洪行根本不可能靠近那女人的公寓,因為一旦讓朱宏知道,他就完蛋了。所以對他們來說,洪行只是消失了。再者,我敢肯定有人很樂意看到他消失,同時沒人會因為他的消失而感到憤慨,甚至要復仇。」

「那傢伙在威脅小姐,小姐什麼都不說,但只要順著那條線……」

「你果然不適合當殺手,神經實在是太纖細了。如果真有人順著那條線查到了你頭上,到時候只要拍拍屁股跑路就好,沒什麼好煩惱的。」

「你知道小姐因為什麼被威脅了嗎?」

「我要是知道,那就不是洪行,而是我去威脅那女人了。據說她手頭有不少錢呢。」

胡說八道。但當他報出劉健一的名字時家麗表現出的恐懼——那並非演技。

吸飽了洪行之血的瑞士軍刀。只要用這個,就能逼劉健一開口。他在軍隊已經將拷問的方法牢記於心了。

不適合當殺手——那或許是真的。可是,即使他千百個不願意,還是熟練掌握了殺人和凌虐的方法。

秋生把手插進口袋裡,握住刀柄。

「現在必須優先考慮的,是怎麼處理屍體。你不要忘了。」

看穿一切的聲音。劉健一笑著握住方向盤。

劉健一下了高速,走進一條林道,然後是被樹林覆蓋的曲折小路。很快,他們就看到了一塊寫有「私人土地,禁止入內」的牌子。又開了五分鐘,劉健一才把車停下來。

「就在這裡埋掉。」

「埋在這裡確定沒問題?」

「這裡是楊偉民的地皮。」劉健一下了車,「過去,楊偉民幾乎免費地從一個叫葉曉丹的有錢人手裡收買了這塊土地。在台灣流氓掌控歌舞伎町的時候,他們經常到這裡來埋屍體。」

「你也來埋過?」

劉健一遞過一把鏟子。他把鏟子插在地上,在星月無光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有時候會叫我來幫忙。等會兒我們完全有可能把過去他們埋的死人不小心挖出來呢。」

抄起鏟子翻開土壤,拋到一邊,如此重複無數次。

他只能聽到自己和劉健一的喘息,以及鐵鏟挖掘土壤的聲音。如夢一般的時間。汗水不斷滴落。

「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

「我只想到了你。」

「你不適合當殺手,但技術是一流的,我向你這種人賣幾個人情並不是什麼壞事。更何況你是楊偉民培養起來的,就更加值錢了。」

「難道不是因為我相當於你的胞弟嗎?」

「你喜歡那樣想也可以。」

他很希望能這樣想,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他只有一種不斷被看透的感覺,這讓他感到煩躁無比。

夜幕緩緩褪去,他蓋上了最後一鏟土,並在上面灑上落葉和枯枝。乍一看,根本想像不到那底下竟埋著裝了屍體的紙箱。

窗外吹來涼風,吹乾了汗水,奪走了體溫。

劉健一往錄放機里塞了一盒卡帶。從未聽過的旋律,歌手的歌聲卻如流水般融入腦中。

「你也聽閩南歌手的歌嗎?」

「我在學閩南話。」

「為什麼?」

「因為我體內流著一半台灣人的血液。難道你不覺得,我應該學學那裡的語言嗎?」

「會普通話就行了啊。」

「你跟楊偉民說了一樣的話。」

車速提升了。

「秋生,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給我仔細講講。」

「用閩南話嗎?」

「放屁。」

他詳細描述了一番,把能記起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那個開車過來監視家麗的男人讓我很在意啊,為什麼你叫我的時候沒把這事說出來?」

「對不起,當時我很混亂。」

咂舌。秋生實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是真心還是演戲。

「如果那傢伙是北京幫的,那就麻煩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我只知道那人昨晚也在監視小姐。」

「他真的在監視家麗嗎?會不會是你被監視了?」

「我還聽到他用手機跟別人講小姐的事情。」

提問結束了,劉健一再也沒有開口,事情有些奇怪。

秋生看著劉健一,用捕獲獵物的眼神——劉健一則緊緊盯著車大燈前方的黑暗。

一切都是胡鬧。家麗心懷秘密,而她的秘密卻被洪行和開車的男人發現了。

劉健一。他一定知道那個秘密,不會有錯。

劉健一。他一定認識開車的男人,不會有錯。

閩南話的歌,陌生的旋律。知道的事情和不知道的事情,在腦中翻捲成旋渦。

他殺了真紀,之後又殺了很多人,一切聽憑楊偉民的意志執行。

他要回到過去,回到殺死真紀的那一刻。從現在起,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殺人。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家麗。

他仔細傾聽那陌生的旋律,向全新的世界進發。他覺得沒有任何值得恐懼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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