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滿了鮮血的毯子和床單,用來包裹屍體。
家麗抱著雙臂站在一旁。香煙的灰落了下來。她毫無生氣地看著前方,目光沒有焦點。
她拿起廚房的白蘭地,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對講機的鈴聲響了,家麗的身體猛地僵硬起來。
「沒事,是我的幫手。」
「幫手是誰?」
「剛才我不是打了電話嗎。是劉健一。」
「不行。要是被他知道了,我就連骨頭都不剩了。」
「小姐,我一個人沒辦法處理屍體,必須得找一個人來幫忙。」
「那你找別人,反正不能是他。」
從心底發出的恐懼傳達過來。她究竟在害怕什麼,究竟被什麼人威脅。
鈴聲再次響起。
「我只能找得到他。小姐,你相信我吧。劉健一要是敢威脅小姐,我就殺了他。」
家麗咬緊了嘴唇。
秋生拿起對講機的聽筒。
「你在幹什麼?」
焦躁的聲音傳來。
「在處理屍體。」
「快下來,幫我搬箱子。」
「知道了。」
回頭,遇上家麗的目光。幾欲哭泣的目光,祈求的目光——血液沸騰了。
入口前停著一輛廂型車,駕駛席上正是劉健一。周圍沒有人,剛才的男人和車子都消失了。
「就是這個。」
劉健一指了指后座上印著洗衣機商品名的箱子,裡面還塞滿了舊報紙。
秋生抱著紙箱回到房間里,只有包裹在床單中的屍體,家麗卻不見了蹤影。緊閉的卧室門裡傳來故意壓低的呼吸聲。
「小姐——」
「別管那女人了,先把屍體搞走。」
劉健一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秋生服從了。
在紙箱底部鋪好報紙,將屍體裝了進去。多出的空間都用報紙塞滿,最後再纏上好幾重膠帶。
「暫時先這樣吧。」
距離劉健一答應幫忙,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
卧室門,壓低的氣息,他走過去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小姐,你不用擔心,所有事情都由我來處理。」
笑聲。劉健一無奈地搖搖頭。
「有什麼好笑的?」
「笑你居然能在這樣的世道里活到現在。先別廢話了,快幫我搬下去,必須趕在天亮前把他處理了。肉麻話以後再說。」
「你知道那屍體是誰吧?」
交錯的車頭燈光。引擎聲——中央機動車道。劉健一百無聊賴地握著方向盤。
「嗯,是叫洪行吧,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你不問我為什麼殺了他嗎?」
「大腳趾都能想到,幹嗎要問。」
血液湧上頭頂。他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我——」
「不用跟我找借口了。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最關鍵的是該如何處理。我們手上有一具棘手的屍體,現在的任務是把他處理得乾乾淨淨,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要想。」
「朱宏肯定會鬧的吧。」
「你只要打死不承認就行了。而且換做平時,洪行根本不可能靠近那女人的公寓,因為一旦讓朱宏知道,他就完蛋了。所以對他們來說,洪行只是消失了。再者,我敢肯定有人很樂意看到他消失,同時沒人會因為他的消失而感到憤慨,甚至要復仇。」
「那傢伙在威脅小姐,小姐什麼都不說,但只要順著那條線……」
「你果然不適合當殺手,神經實在是太纖細了。如果真有人順著那條線查到了你頭上,到時候只要拍拍屁股跑路就好,沒什麼好煩惱的。」
「你知道小姐因為什麼被威脅了嗎?」
「我要是知道,那就不是洪行,而是我去威脅那女人了。據說她手頭有不少錢呢。」
胡說八道。但當他報出劉健一的名字時家麗表現出的恐懼——那並非演技。
吸飽了洪行之血的瑞士軍刀。只要用這個,就能逼劉健一開口。他在軍隊已經將拷問的方法牢記於心了。
不適合當殺手——那或許是真的。可是,即使他千百個不願意,還是熟練掌握了殺人和凌虐的方法。
秋生把手插進口袋裡,握住刀柄。
「現在必須優先考慮的,是怎麼處理屍體。你不要忘了。」
看穿一切的聲音。劉健一笑著握住方向盤。
劉健一下了高速,走進一條林道,然後是被樹林覆蓋的曲折小路。很快,他們就看到了一塊寫有「私人土地,禁止入內」的牌子。又開了五分鐘,劉健一才把車停下來。
「就在這裡埋掉。」
「埋在這裡確定沒問題?」
「這裡是楊偉民的地皮。」劉健一下了車,「過去,楊偉民幾乎免費地從一個叫葉曉丹的有錢人手裡收買了這塊土地。在台灣流氓掌控歌舞伎町的時候,他們經常到這裡來埋屍體。」
「你也來埋過?」
劉健一遞過一把鏟子。他把鏟子插在地上,在星月無光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有時候會叫我來幫忙。等會兒我們完全有可能把過去他們埋的死人不小心挖出來呢。」
抄起鏟子翻開土壤,拋到一邊,如此重複無數次。
他只能聽到自己和劉健一的喘息,以及鐵鏟挖掘土壤的聲音。如夢一般的時間。汗水不斷滴落。
「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
「我只想到了你。」
「你不適合當殺手,但技術是一流的,我向你這種人賣幾個人情並不是什麼壞事。更何況你是楊偉民培養起來的,就更加值錢了。」
「難道不是因為我相當於你的胞弟嗎?」
「你喜歡那樣想也可以。」
他很希望能這樣想,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他只有一種不斷被看透的感覺,這讓他感到煩躁無比。
夜幕緩緩褪去,他蓋上了最後一鏟土,並在上面灑上落葉和枯枝。乍一看,根本想像不到那底下竟埋著裝了屍體的紙箱。
窗外吹來涼風,吹乾了汗水,奪走了體溫。
劉健一往錄放機里塞了一盒卡帶。從未聽過的旋律,歌手的歌聲卻如流水般融入腦中。
「你也聽閩南歌手的歌嗎?」
「我在學閩南話。」
「為什麼?」
「因為我體內流著一半台灣人的血液。難道你不覺得,我應該學學那裡的語言嗎?」
「會普通話就行了啊。」
「你跟楊偉民說了一樣的話。」
車速提升了。
「秋生,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給我仔細講講。」
「用閩南話嗎?」
「放屁。」
他詳細描述了一番,把能記起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那個開車過來監視家麗的男人讓我很在意啊,為什麼你叫我的時候沒把這事說出來?」
「對不起,當時我很混亂。」
咂舌。秋生實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是真心還是演戲。
「如果那傢伙是北京幫的,那就麻煩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我只知道那人昨晚也在監視小姐。」
「他真的在監視家麗嗎?會不會是你被監視了?」
「我還聽到他用手機跟別人講小姐的事情。」
提問結束了,劉健一再也沒有開口,事情有些奇怪。
秋生看著劉健一,用捕獲獵物的眼神——劉健一則緊緊盯著車大燈前方的黑暗。
一切都是胡鬧。家麗心懷秘密,而她的秘密卻被洪行和開車的男人發現了。
劉健一。他一定知道那個秘密,不會有錯。
劉健一。他一定認識開車的男人,不會有錯。
閩南話的歌,陌生的旋律。知道的事情和不知道的事情,在腦中翻捲成旋渦。
他殺了真紀,之後又殺了很多人,一切聽憑楊偉民的意志執行。
他要回到過去,回到殺死真紀的那一刻。從現在起,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殺人。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家麗。
他仔細傾聽那陌生的旋律,向全新的世界進發。他覺得沒有任何值得恐懼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