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生日記 第二節 男職工日記

那一刻,我們正在千佛山酒店大廳領取房卡,突然,一陣轟隆隆的巨響伴隨著噼噼啪啪的碎裂聲傳來。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見一起領卡的同事們拚命往大廳外跑,我也彎腰躬身,撒開腿逃命。衝出大廳,我放慢腳步抬頭一看,哇噻,兄弟們比我跑得還快,一部分人已經到了停車場,有幾個兄弟還在台階上連滾帶爬地往下逃。此時,大地還在劇烈顛簸,石階非常濕滑,眼看著跑在前邊的兄弟們有的已經摔倒。我暗暗告誡自己:別慌,慢慢下,絆倒了就麻煩大了。

我們跑到停車場,大家驚魂未定,滿臉寫著恐懼甚至絕望。正當我們沒頭沒腦左奔右突之時,又聽到一聲驚叫:「糟了,火山爆發!」

大家循聲而望,只見從距我們立足處數百米的百鳥園背後的大山腰部,一大團騰空而起的黑煙裹挾著殘枝敗葉、雜草泥漿鋪天蓋地而來,本就陰霾遍布的天空一下子黑了下來,這陣勢讓我們只感覺世界末日到了,大家本能地向停車場前方旗杆處跑去。突然,咔嚓一聲,腳下裂開了半尺寬數米長的地縫,嚇得我們又趕緊撤回到停車場中部。大地還在不停抖動,地面還在不停開裂,怎麼還不停下呀?就在人們驚惶失措束手待斃的時候,更大的危險逼近我們,哧一聲刺耳的地嘯,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山鳴,百鳥園背後的那座大山像剛剛被震醒了的惡魔,以摧枯拉朽之勢向我們撲來。這下可完了,一個也逃不掉,眾人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那一瞬間的到來。出乎意料的是,巨響過後,大地稍稍平靜了下來,天也漸漸放亮了,咦,我們還活著?大家睜眼一看,百鳥園背後的大山沒有了,殘留的半坡上,裸露著或紅或白或黑的岩石,傾瀉而下的土石就在我們面前約十米處停下了。

這時候,我看見同車到達的兄弟們都在,才想起了比我們先期到達的邢行長、萬林和陶虹。聽小范說,他們可能探查將要進行拓展訓練的山路去了,我禁不住為他們的安危擔心。我看見駕駛員小吳,就問:「小吳,邢行長他們在哪裡?」

小吳說:「他們在大草坪,我是第一次到千佛山,也不知道大草坪在哪裡。」

我吩咐小吳說:「你快去把他們叫過來。」

我想,有邢行長在,我們就有了主心骨。不一會兒,邢行長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我們面前,他還以為發生了傷亡事故,先是問大廳裡邊的人是不是都跑出來了,接著問有沒有受傷的,當得知除了劉總右腿膝蓋受傷較重無法行走處,其餘幾位同志只是摔倒了,並無大礙,邢行長滿臉的緊張才稍微舒緩了一些。

可是鼻樑和臉頰挂彩的「貴賓」(在逃命時摔了一跤,眼鏡整飛了)幾乎帶著哭腔說了一聲:「糟了,姚總和小鄧他們還在後頭。」

大家想起地震時聽到一路進山溝壑像大年三十此起彼伏的鞭炮般的崩裂聲,又把剛剛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不多一會兒,山下冒出兩個人來,正是姚總和小鄧。姚總說,三台、梓潼、鹽亭還有涪城、江油的車子在後頭,他們才是最危險的。

此時,千佛山的主峰還在不時地下沉並壓迫它前面的次峰,地下彷彿有惡魔在掙扎、在咆哮。隨著它的每一次掙扎,我們腳下的大地都要來一次不小的抖動。邢行長對我們說:「大家千萬不要緊張,我們現在不曉得外面的情況,但我估計外面的情況也很糟糕,即便上級行不來救我們,昝行長也一定會想辦法營救我們,可能他現在正在找地方政府的領導,我們現在首先要冷靜下來,保證自己的安全。」聽了邢行長的話,我們懸著的心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大家惶恐的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容。天快要暗下來的時候,我說:「晚上我們怎麼過?」

小吳說:「我知道哪個房間有被子。」

我說:「好,帶我去。」

跟著小吳,順著坍塌的圍牆,踩著遍地瓦礫,七彎八拐,我們摸進了賓館的第一個房間,小吳說:「梁哥,你拿這床被子先走,我曉得裡邊還有。」

我叮囑說:「你小心點。」

我扯起被子往頭上一籠,剛一轉身,沒有想到架在鼻子上的眼鏡讓被角掃了一下,突然滑落,幸虧被我一口銜住。我想,此地不能久留,先下樓再說。我出了院門,扶正眼鏡,夾著被子飛也似的跑到了停車場,隨後,我又到茶園拖了兩把椅子。這期間,我們國興銀行未受傷的職工也大都主動去找被子、搬椅子、抬桌子、搬大傘,忙了好一陣子。我們每個人都有了椅子、被子,傷員和女同志都坐在了傘下,禦寒、避雨、歇息的問題初步解決了。小楊兵和陳紅琳冒著餘震的危險兩次進入茶房搞來了兩瓶開水、幾袋瓜子,也不知他們從哪兒搞來的一次性杯子和茶葉。嗑著瓜子,品著香茶,在許多人都還慌亂無助的時候,我們的「難民」生活算是愜意慘了。經過長時間餘震折磨之後,女人們似乎不再那麼恐懼了,男人們的俏皮話也多了起來,閑不住的搞笑大師小楊兵居然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枝有點像玫瑰的花兒獻給了小鄧,懷有身孕的保險公司美女鄧倩也停止了抽泣。大家(主要是男人們)紛紛為她未出世的寶寶取起了名字,據說她老公姓李,有的說叫李震鄧,有的說乾脆來點現代的就叫鄧震李,或者叫震生什麼的,惹得眾人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這時,有兩三個當地老鄉來到我們坐的地方,問我們今晚要吃點什麼啵?他那兒還有幾十斤鹵牛肉和幾件啤酒,這下可把我們高興壞了,邢行長和大趙斌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統統的給我們拿來,鈔票大大的有。不一會兒,一把菜刀、兩桶牛肉和兩件啤酒就送到了我們面前。整整五十斤牛肉收了我們三千塊錢,我們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老闆的精明。剛開始我們還以為他是酒店的大廚,要給我們準備晚飯呢!大難不死後,大家彷彿突然覺悟了,對金錢不再那麼看重,管他呢,肚兒整圓了再說。於是乎,由大趙斌操刀,海斌與小鄧給大伙兒分菜,啃著牛肉、喝著啤酒,那才叫個香啊!啤酒整多了,我內急難受,瞅著停車場左邊廣告牌背後是個好地方,到那兒連偵察滑坡帶解決了個人問題,並告訴其他兄弟,那兒就是我們的「WC」。天漸漸黑了下來,邢行長說:今晚,我們銀行和保險公司的男同志兩人一組輪流值班。我第一個報了名與定忠同志分在一班,負責三點到四點,我說:我負責盯著左邊那座小山,啥時垮了我就通知大家往右邊已經垮了的地方跑。為了讓同志們睡好覺,我又告訴大伙兒,那座山兩百年之內垮不下來,你們放心地睡吧。入夜,我們裹著被子和毛毯,聽到車載電台播放的差不多都是德陽、都江堰的受災及救援情況,我們才知道,千佛山並不是震中。廣播只說綿陽三台的一座水塔倒了,綿陽城裡也只倒了一些老舊的房子。說實在的,我的心稍稍得到些許寬慰。利用收拾餐具的工夫,「牛肉老闆」又問我們誰要紙煙,我怕自己口袋裡的好煙整完了沒得搞,就向他要了好幾包軟紅塔。夜,漸漸深了,天空無月但也並不怎麼黑暗,酒店背後黑黢黢的千佛山主峰依然在不停地咆哮,進山公路兩邊隱隱約約的山體依然在不停地炸響。我死死盯著左邊的那座小山,它時而也有石土垮到下面的深溝里。山溝里激流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幾隻不知名的鳥兒掠過頭頂歇腳在酒店的房檐上。一個討厭的麵包車主人總是不時地開關著他那破車門,弄出刺耳的聲響。在大伙兒的強烈干預下,他總算是消停了下來。女人們有的靜坐無言,有的鑽進了帳篷,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個別男人坐著打起了呼嚕,惹得失眠人忌羨。躺在車裡的劉總實在受不了身體蜷曲的難受和右膝的傷痛,我們只好扶他起來,坐一會兒之後又把他「塞」進了車裡。下半夜,天空飄起了細雨,坐著的人忙不迭擠到了傘下。就在大伙兒都昏昏欲睡、疲憊不堪時,大地又一次強烈的抖動嚇醒了所有的人。女人們又鑽出了帳篷,男人們騰出了擱腳的椅子和傘中央的位置。看到天邊漸漸露出了晨曦,我鑽進了一個空著的帳篷,美美地放平了身子,呼嚕嚕睡著了。

天,終於亮了;雨,似乎大了。帳篷里的人都出來了,大趙斌他們從酒店給每個人搞來了一次性雨衣。對我這個只穿了一件短袖衫的半老男人來說太有用了,在美女的幫助下,我終於把那薄薄的雨布套在了身上,哇,遮雨禦寒兩相宜,真是安逸慘了!

這時候,邢行長和建偉招呼我們國興銀行的幾個人和保險公司的同志先去搞點吃的,其他的人原地不動。邢行長、建偉則與千佛山的羅總、一個搞地質的遊客以及一個當地老鄉,到山上去勘探安全轉移的路線。約莫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回來說,酒店背後左側的半山上,有一片叫老屋基的樹林,地勢比較平坦,地質比較穩定,是一個安全的避難所。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很振奮。

吃罷簡陋的早餐,大家忙著收拾帳篷、食品,大包小包地纏在身上,拄著形形色色的拐棍向著酒店背後的山上出發了。轉移的路上,小楊兵和我一左一右架扶著劉總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出發前,見到有用的東西,小楊兵就往他那褡褳里塞,那褡褳其實是酒店的一個黃色椅套,往腰間一紮就成了褡褳。先行轉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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