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亮色 第一節 震波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在這個讓國人永遠傷痛的時刻,國興銀行汶川塔山分理處營業室的六名職工(實際上有一人是領導幹部)陳生、鄒家駒、高秋雨、戴春、華嬌、劉淑嫻正各自在不同的「崗位」上:華嬌、劉淑嫻在營業室里「臨櫃」辦理業務,也就是處理日常工作。客戶經理高秋雨在營業室加班,他一邊整理信貸資料一邊罵罵咧咧,不知道又和誰鬧了矛盾。六個人在平時的工作中並不和諧,經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爭吵。陳生是汶川支行副行長兼塔山分理處主任,在二樓主任辦公室值班;會計行政崗的戴春和客戶經理鄒家駒,在三樓宿舍午休。塔山分理處下午三點上班,因此,午餐後到三點之前,除了值班人員,是大家最放鬆的時刻。

地震猝發時,睡夢中的鄒家駒感覺床在晃動,他在夢囈中以為女朋友又在和他開玩笑。鄒家駒的女朋友在本鎮的稅務局工作,本鎮稅務局離國興銀行汶川塔山分理處僅二百米遠。鄒家駒的女朋友有一個非常「不良」的習慣,就是在鄒家駒睡覺時經常偷偷溜進他的宿舍晃動他搖搖欲墜的鋼絲床。鄒家駒也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就是在午休時,習慣於把宿舍的門窗敞開。也可能他潛意識裡,想在不知不覺中,讓別人「潛伏」進宿舍,辦一些他希望「干」的事情。鄒家駒睡的鋼絲床是解放初期的產品——年代久遠,人睡在上邊如果不動,沒有一點響聲,倘若輕微動一動也沒有響聲,如果翻身動作稍大一點,就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像音樂一般。大家看電視連續劇《潛伏》,其中有一個情節就是余則成為了讓樓下的特務消除對自己的懷疑,認定自己和翠平是一對真正的夫妻而且沉湎於尋歡作樂,採取了半夜搖床的做法,讓監督他的特務安心放心。鄒家駒的女朋友也很喜歡聽搖床的聲音,她每一次來,只要是鄒家駒沒有起床,她就會搖動他的床,那床彷彿懂得女人的心意,就歡快地吱吱嘎嘎響了起來。鄒家駒就和她開玩笑說,別搖了,樓下的人聽到了,還以為我對你非禮呢!其實我是大大的「良民」。每當這個時候兩個人就鬧成一團,鬧著鬧著鄒家駒就把女朋友「鬧」到了床上,兩個人就製造出了更大的響聲,女朋友在這響聲的掩護下也叫了起來,這種刺激的效果讓鄒家駒更加興奮也更加得意。樓下的值班人員隔著一層樓也能聽到微弱的吱嘎聲,客戶經理高秋雨本來在二樓辦公,每當中午他就去了一樓,他受不了鄒家駒女朋友那种放肆的叫喊聲和鐵床發出的吱嘎聲。陳生與他完全相反,他非常喜歡聽這種聲音,他可以在這種「音樂」聲中愉快地干自己想乾的事。

起初鄒家駒想到了又是女朋友「作怪」,他閉上眼睛享受著,等待時機準備進行瘋狂的「反擊」。然而鋼絲床晃動得不像以前那樣溫柔而是非常兇猛,又沒有聽到女朋友銀鈴般得意的笑聲,鄒家駒感到似乎不對頭,便下意識地想到不會是地震吧。鄒家駒從床上彈了起來,他只穿了一條短褲,來不及把自己裝扮得「衣冠楚楚」就順勢沖向室外,鄒家駒在敏捷的奔跑途中發現已經地動山搖。屋頂的燈管、裝修物稀里嘩啦開始下落,有許多小物件噼噼啪啪打到了他的身上,將他從夢境中徹底砸醒,好在那些東西都不是沉重致命的。第一時間衝出房門的運動健將鄒家駒,馬上意識到災難的嚴重性。此時,他沒有想到一個人逃生,更沒有返回宿舍取自己的貴重物品,甚至忘了顧及自身形象而去添件衣服。他知道生命是第一位的。鄒家駒義無反顧一門心思狂奔到樓下的營業室,他想在自己逃避災難的時候叫上營業室里的同事,他當時沒有想到那個在辦公室值班的「頭兒」,即便想到了也不想冒著生命危險救那個「馬屁精」。他知道「頭兒」每天中午都在辦公室聽他與女朋友奏響的「音樂」,就有意識把「音樂」放在高亢的音調上。

此時鄒家駒只能從營業室的大門口逃生,他想「一舉兩得」,既喊了同事們逃生,自己又能跑到安全地帶。

鄒家駒衝到樓梯口時,只見白茫茫一片。原來樓梯已經垮塌,堵塞了他的逃生之路。他迅速尋找視點向營業室裡面張望、驚呼,但他沒有聽到任何回應,也沒有發現「鈔箱」(存放鈔票的鐵箱子),只有嗡嗡的地鳴聲充斥在耳邊。鄒家駒想,同事們畢竟在一樓辦公,距離院落最近,很可能已經安全撤離。此時鄒家駒已經無路可逃,他猶豫了一下,想到了正在稅務局上班的女朋友,也不知道他們的辦公室垮塌了沒有,她跑出來了沒有。鄒家駒起初想跑到稅務局救自己的女朋友,然而,如果尋找離開辦公樓的出口,又要耽誤一段時間。同在三樓宿舍休息的女同事戴春呢?此時離她最近,她怎麼辦?女同志在這樣的災難面前是懦弱的,她不可能已經撤離!鄒家駒對戴春是非常憎恨的。他大學畢業分配在國興銀行汶川塔山分理處工作時,喜歡的第一個女孩應該說是戴春。那個時候周圍男多女少,陰陽失衡,身體強壯青春勃發的鄒家駒向戴春發起了進攻。戴春沒有拒絕他,也沒有答應他,而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戴春表面上對他比較熱情也比較親近,甚至兩個人肢體的任何部位都進行了接觸,在戴春那間充滿了脂粉氣的單身宿舍里,他們展示了青春的激情。國興銀行汶川塔山分理處的所有人員都翹首盼望,等待著吃他們兩個人的喜糖。他們密切的程度已經超越了普通朋友的關係,可以說進入愛情的「快車道」,兩個人只是沒有搬到一起生活。然而,鄒家駒最終沒有突破最後一道「防線」建立家庭。讓分理處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戴春和鄒家駒相好的同時又暗中與本地政府的一位公務員好上了,戴春幾次帶公務員到單身宿舍,起初她對同事們說他是自己的表哥,後來又說是高中時期的同學,這就引起了鄒家駒的警惕。鄒家駒也曾幾次警告過戴春,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一說而已,因為兩個人當時都沒有提結婚的事,鄒家駒為了維護「大局」,不便採取強硬的態度和措施。當戴春實在無法繼續掩飾自己越軌的行為時,她才向鄒家駒老實交代,並熱情邀請鄒家駒參加她與公務員的婚禮。鄒家駒的反應可想而知,他當時那個憤怒呀,可以用怒髮衝冠來形容。鄒家駒衝口而出,說了一句非常粗野的話:「你這個婊子,還有臉讓我參加婚禮——做夢去吧!」

通過這一句冰冷的羞辱性語言,戴春堅信鄒家駒依然是愛她的。一個男人真正愛上一個女人並得知女人又愛上了別人時,才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如果鄒家駒毫不在意淡然處理,說明他在與戴春相好的同時,心中還有另一個女人。這是戴春最不願意看到的,她雖然愛上了另一個男人,而且那個人的家庭背景、工作環境要比鄒家駒好,發展前景也比鄒家駒樂觀。但是,她希望鄒家駒依然愛她,依然呵護她,畢竟兩個人在一個單位工作,又相戀了那麼久。戴春看到鄒家駒如此憤怒,她反而平靜下來,理解似的笑了笑說:「其實我很喜歡你,只是我們銀行有制度,夫妻二人不能在一個部門工作,我不想離開國興銀行,所以選擇了他,希望你能理解!」

鄒家駒惡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他邊走邊想,什麼不想離開國興銀行?完全是借口!不就是看到那個男孩家裡富裕,看上去又有前途才與我分手嗎?說得好聽不如我看得明白。現在的女孩太功利太無恥,竟然玩弄男性!從此鄒家駒再看到戴春時就感到胸中堵得慌甚至於噁心,如果沒有工作上必須要講的話,鄒家駒不會主動與戴春講話。戴春幾次與他相遇,想對他講點什麼,鄒家駒總是怒目而視,讓戴春欲言又止表情尷尬。

已經快衝出樓房脫離危險的鄒家駒,只是稍微猶豫了片刻,就放棄了到近在咫尺的稅務局救自己的女朋友,而是十萬火急折返三樓。儘管鄒家駒對戴春的仇恨始終存在,但是「捨近求遠」去救人不是他做人的風格,鄒家駒想把戴春救出後再罵她幾句出一出胸中的鬱悶之氣。鄒家駒感到自己救人的總目標沒有錯,生命重於一切,自己無論如何沒有理由見死不救。戴春是個女同志,在這突如其來的大震面前,驚惶失措時可能會面臨致命的危險,作為一個男子漢在關鍵時刻應該挺身而出,那怕對待自己仇恨的女人也要伸出援助之手。

我到鄒家駒家裡看望他時,他非常坦誠地講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沉默地拿出一盒香煙和一隻打火機,抽出一支,抬頭看我的表情,見我毫不介意地擺了擺手,他的手顫抖著將煙點上,猛吸一口,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傷感地低下頭,雙眉間形成的「川」字籠罩在煙霧之中。我認真端詳著坐在面前的這位「絡腮鬍子」結實矯健的體格,猜想平時喜歡運動的鄒家駒在地動山搖時的平衡能力和奔跑速度。

「在那一刻你不恐懼嗎?難道沒有想到尋找同事會耽誤自己逃生的機會?」

經過認真揣測後,我犀利地向他發出疑問。

鄒家駒用食指彈了彈煙灰,抬起頭一臉愕然:「恐懼?耽誤?當時我懵了!確實不像書本上描寫的英雄那樣,面不改色心不跳,死亡到來無所懼。那個時候我是非常恐懼的,真的,沒有顧得上去想其他的。」

好一個「懵了」!跟他一樣在關鍵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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