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早晨車站前的道路逐漸恢複溫度,昨夜遺留的水汽被緩慢蒸發,路面正趨向乾燥的過程中。黑夜的抽離,瓦解出無盡的悲涼。車站裡沒有幾個人。賣早點的,賣報紙的,還有蜷縮在一角的流浪漢,為這荒涼的晨景綴上稀疏的景緻。

一輛巴士在等候著乘客,未到發車時間,沒熄火的發動機發出怪獸一樣的悶響。

吉勇和夥伴們提著器械和背囊趕了進來。看到巴士還在,他們鬆了一口氣,腳步也放緩下來。時間還寬裕。幾個人於是分開行動,有的去買早點,有的去買報紙,其他人忙著把笨重的器械搬上巴士。

吉勇一邊搬東西一邊和男伴聊天,談起這次的旅行。他們之所以來寂靜嶺,全因吉勇在報紙上看到有關這個地方一連串詭異死亡事件的報導。直覺上他認為這些事件有某種關聯。

千絲萬縷的線索終歸糾結在一個源頭。那就是烏鴉。

「吉勇,你當初怎麼想到兇手是烏鴉呀?你的想法真是太大膽了。」男伴一邊吃力地把器械搬上巴士一邊回頭跟吉勇說。

「不奇怪呀。我是學生物系的,而且對烏鴉特別有研究。去年我曾經去歐洲參加交流生活動,有個德國的學生就跟我說起德國有個地方烏鴉特別的兇猛,會攻擊人。」

「為什麼?」男伴用袖口擦了擦汗,不解地問道。

「那個學生告訴我,那個地方以前是納粹的集中營,死了好多猶太人,屍體直接就扔在野外,於是吸引來了很多喜歡吃腐食的烏鴉。當納粹倒台,集中營被解放後,再也沒有屍體供烏鴉們享用了。對人肉吃上癮的烏鴉便開始尋找活人當作獵物,它們通常會先抓瞎人的眼睛,這樣被攻擊的人就無力反抗了。」

「噢,怪不得這裡死的人都是沒有眼睛的!」男伴茅塞頓開的樣子。

「嗯,正是這樣。你也聽說過寂靜嶺有個祖傳的規矩是晚上不宜出門的吧。因為夜晚正是烏鴉最活躍的時候,所以這樣的規矩是很有道理的。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人們就發覺這裡的烏鴉會攻擊人。還有就是,這兒的烏鴉似乎對聲音特別敏感,如果不發出刺激它們的聲響也就會相安無事。」

「原來如此。」男伴忽然想到了什麼,亮了亮掛在胸口的木哨子,「那你要我們掛這種哨子幹什麼?」

「不同的聲音對烏鴉產生的效果也就不同,這種哨子發出的頻率能嚇跑烏鴉。」

「哦。不過,我還有一點想不懂。聽那個女生說她見到過鬼和會飛的油紙傘,這又怎麼解釋呀?」

「大概是烏鴉喜歡叼著死人的遺物吧,譬如衣服、傘之類。所以人們看到那些東西,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鬼魂。其實,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鬼啊!」

男伴聽了他的話,反而臉色有點青了,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身後。

吉勇感到身後襲來一陣寒意,像有什麼東西正站在後面。他咽了咽喉嚨,惴惴不安地回頭看見路燈柱的後面露出來半張蒼白的臉,黑色的長髮極有飄逸感。

「找到你了。」

他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是鬼?不可能,他一直堅信世上是沒有鬼魂的。更何況,現在是大白天呀。鬼怎麼能在陽光下出現?

那張臉慢慢地從逆光中走了出來。她竟然穿著一件旗袍,淺紫色的,站在面前如一個清朝婉約的女鬼,陽光刻畫著她憂鬱的面容。

是洛音桐。

吉勇把她認出來後,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該死,他差點就被嚇得尿褲子了。

「同學,你怎麼了?」

吉勇又恢複了他一貫不羈的笑容。

洛音桐淡淡地看著他,用手指指了指巴士,說話很慢,像吐出一團空氣般:「我要和你們搭這輛車。」

「可以呀。」吉勇笑著說。其實他心裡有點困惑,洛音桐的舉止十分奇怪,態度又冷漠,完全不像他接觸過的那個女生,還有,她怎麼會穿起一件旗袍來了?

終於要開車了。

車上的乘客只有他們六個人。大家霸佔了前幾排的座位,相互坐在一起,吉勇坐在了洛音桐的身邊,她請求他把車窗的窗帘拉上,似乎她不喜歡照陽光。拉下窗帘後,車廂便顯得有些陰暗。

車程顯得漫長。大家一邊吃著早點,一邊各行其事。有的聽MP3,有的用手機發簡訊,吉勇翻起了今天的早報。至於洛音桐,她既不吃早點,也不做什麼,只是冷冷地坐著,不言不語,吉勇覺得她好像不存在似的,就像一具冰冷的屍體坐在身邊似的。

他並不放在心上。

巴士疾駛在蜿蜒的公路上。離開寂靜嶺很遠了,離廣州還有段漫長路程。車子現在處於一個荒蕪人煙的地帶,在天地間是渺小的一點。司機放心地加快了車速。

風景在車窗外瞬間閃現和消失。

吉勇終於把報紙翻到了最後一頁。

他的目光僵硬在最下角的一則報道。他微微戰慄起來,牙齒不由自主地打戰。報道上的一字一句像銳利的冰凌刺入他的眼球,它們在他的眼窩融化,奔涌的寒氣迅速浸漫全身。不可能!不可能!他要說服自己這不是真的,可是那篇報導卻是清清楚楚地摧毀了他卑微的哀求。

這是真的!

本報快訊:今天早上警方在寂靜嶺蔭昏路七十四號發現一具女屍,死者被挖去雙眼,相信同屬烏鴉襲人的事件。警方呼籲本地的居民晚上盡量不要出門,也呼籲有關人等前去認屍。女屍暫時身份不明,在現場發現一個木哨子,相信屬於死者。

那天,他問她住在哪裡。

她說是蔭昏路七十四號。

他曾經開玩笑,陰魂路七月十四號?

這樣的玩笑,那個地址,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嗚!嗚!嗚!

哀怨的哭泣從身邊傳來,幽幽地瀰漫了整個車廂。這哭聲就在距離他肌膚幾寸的地方,無盡的陰氣包裹著他,他冷汗涔涔,四肢發麻了,稍微動一下關節都覺得艱澀。彷彿一道無形的鎖鏈鎖住了他。

吉勇毛骨悚然地轉過身。他看見身邊的女生低著頭捂著臉幽怨地啜泣,垂下的長髮遮掩了她的蒼白的臉龐。那哭聲像空心的月光從她的手指間不斷流出。

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吸收著這陰冷的哭聲。他戰慄不已地問:「同……同學,你……你還好吧?」

不是鬼!她絕對不可能已經死了!吉勇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安慰自己。

「……死得好慘。」

她的回答瞬時使他崩潰,癱軟在椅子上。

報紙上的死者有木哨子,而那個木哨子是他特製的。他送給她的。

「……死得好慘。」

穿著旗袍的女生依舊在陰沉地哭泣。這哭聲既尖厲,同時又很沉悶,就像是從密閉的罐子里發出的聲音。然後,她慢慢抬起頭,抬起一張兩眼流血的臉。那血從她的眼睛裡不斷地流下來。她看著驚恐不已的他,好像笑了。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劃破了安靜的車廂。

本報訊:早前在寂靜嶺蔭昏路七十四號發現的女屍經查明,是房子的住客,在殯儀館工作,她的女兒暫時下落不明。

本報快訊:在廣深公路發生一起特大車禍。一輛巴士與一輛貨櫃車相撞,巴士上六位乘客和司機全部遇難,其中一位女乘客經查明是之前寂靜嶺烏鴉襲人事件中死者的女兒。車禍原因初步調查是因為巴士超速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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