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際足球賽。最後一場,冠軍戰。
惜敗。
最後時刻曾經獲得一次扳平的點球機會,可是林豪射出的球軟綿綿,角度又正,輕易被對方守門員沒收。比賽結束後,雖然洛音桐等人走過來惋惜地鼓勵他,但林豪的表情十分蒼白,好像依然為剛才的失誤而自責,一聲不吭地走進了休息室。
他在休息室里蒙著毛巾不言不語,沉默得很。他閉著眼睛,黎黑的臉如一截枯根,不知在忍耐著什麼。
其他隊員很快收拾好離開了,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卻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份越來越浩蕩的孤單。他想得太出神了。整片隱晦的陰影在眼窩和鼻樑下被渙散的光芒大幅地拉開,他緊張不安地捏著拳頭,蒼白而僵硬的骨節反射出清冷的光澤。
剛才是怎麼了呢?就在射出點球的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觀眾中有一張令他熟悉得毛骨悚然的臉孔。那張臉孔藏得深深的,在許多張歡欣吶喊的面容中卻放出一道冷峻的寒光。……那好像,好像是伊卓施的臉!
是看錯了嗎?
用理性來分析,經過這一連串恐怖事件的折磨,疲憊不已的神經難免會生出這樣那樣的錯覺。只存在一瞬間,下一秒就消失不見的錯覺,很難再去驗證真假虛實。然而,那張臉孔實在太真實了,好像伊卓施真的就在那些觀眾當中……他要不是嚇壞了,也不會把點球踢丟的!
「真衰!」
憋在心裡的鬱悶讓沉默已久的林豪以摔毛巾的方式狠狠地發泄了出來。他抬起頭,才發現休息室里一個人也沒有了,牆壁上夕陽的影子猶如柔軟的液態慢慢地流走。他看了看時鐘,黃昏將盡的時間了。
回家再洗澡吧。林豪聞了聞身上噁心的汗味,收拾好東西,然後走到水龍頭邊洗手。水龍頭生鏽好久了,擰開,一股腥味濃烈的水打在他的手背上。這是水嗎?這麼紅這麼鮮艷……
林豪哇地大叫一聲,趕緊把手縮回來。是血!水龍頭流出來的是人血!
他心慌慌地呆在原地,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水龍頭。只見那鮮紅的血水螺旋狀地衝進黑洞洞的排水口,管子里回蕩著空曠的聲響,讓人產生距離遙遠的錯覺。房間的光線不知何時又黑掉了一大段,而燈光還沒有亮起來。
血水過後,水龍頭又恢複了乾淨的水質。
以前聽人說過,生鏽的水龍頭會流出類似血的水,只是一種普通的生活現象罷了。
是這樣子吧。
鏡子中自己的臉像木偶一樣僵硬,林豪使勁捏了捏臉頰,在手指下漾開的疼痛慢慢地擦拭掉了心中的恐懼。他又低下頭,繼續洗手,想把剛才沾在手上的血水徹底地洗乾淨。
不管洗過多少遍,他還是覺得雙手沾滿了鮮血似的。這種揮之不去的感覺像纏人的蒼蠅一樣可惡。林豪拚命地甩了甩頭,想把縈繞在腦海中的厭惡情緒拋出去。
然後,他愣住了。
身後供隊員沖涼的隔間突然吱呀一聲,一扇門裂開了半條縫。
好像有人在裡面。
林豪怔怔地盯著鏡子里的門縫。周圍安靜至極,只有他急促的心跳暴露在空氣中。門縫後彷彿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有勢必把一切都吞噬進去的力場。
好像有一雙眼睛從門後的黑暗裡窺視著他。
誰在冷笑?
「誰……誰呀?」
林豪大膽地回過身問。空無一人的房間里,他的聲音在空白的四壁折射後又穿入自己的身體。他又誠惶誠恐地問了一句:「是誰在裡面?」
依然沒有回應。
林豪決定慢慢地走過去打開那扇門。要看清楚,那裡面其實根本沒有人!
但每走出一步,他就覺得身上的寒意越深。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就在他快走近那扇門時,房間里的燈亮了起來,卻隨即滅了。像種警告。他嚇了一跳,再也顧不上那扇門後有什麼,趕緊拿起地上的運動包就奪門而逃。
單車棚里只剩下他一輛單車,看來他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人。
黃昏短暫地結束了生命,黑夜開始漫長無盡的旅程。
從學校出來,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林豪後悔剛才自己應該早點離校的,要不也不至於在夜晚無人的道路上踽踽獨行。四周黑漆漆,喧囂已然絕跡,路兩邊茂密的樹木將周圍的聲音吸收乾淨,天地間徹底寂靜下來,彌散開的夜色掩蓋了蒼白的臉孔。
前方的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林豪下意識地加快了車速。單車的車輪呼呼地轉動,那像是一種宰割皮肉的聲音。林豪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胸口,他感覺到指尖下傳來急促的心跳。為什麼呢?他會感到這麼不安?
隱約中,彷彿有什麼在荒蕪之中逼近了他。
他聽見身後突兀地傳來喑啞的一聲。
他轉動僵硬的脖子,往後一看,身後是他剛騎過去的道路,浸泡在濃厚的夜色中像蛇的屍體蜿蜒而冰冷。他發現了什麼似的,目光稍微轉向上方,接近夜空的角度。
那、那是……
林豪驀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為毛細血管的過度膨脹而迅速脹紅。他嚇到了,一小團恐慌的哭泣堵在喉嚨口既喊不出,也咽不回去。他的胃劇烈痙攣起來,肌肉扭緊了,扭得很緊。
……鬼!伊卓施的鬼魂!
林豪恐懼而瘋狂地把單車踩得更快,更快!但他知道它始終跟著他,它好像就坐在他單車後面似的。這種想法令林豪身上冒出大把的冷汗。冷汗在風中揮發掉,他便覺得更冷。
不知騎了多久,他終於拐入有路燈照明的街道。
他卻依舊不敢回頭去看。
它……它還在嗎?
他偶然往商店的玻璃窗一看,只見一件淺紫色的旗袍幽幽地飄在他的單車後面。
它還跟著他!
「我見鬼了!」
上體育課時,林豪逮著洛音桐幾個人驚恐地說。
「真的假的?」莫可芯心怵地問。
「當然是真的,就在昨天晚上……是伊妹兒!是她的鬼魂!」
「不……不會吧?」
一陣陰風吹來,雞皮疙瘩在身上輕易爆炸開,誰都覺得渾身在打顫。
伊卓施……真的化作厲鬼回來了?
「你沒有看錯?」秦天健緊張地抓住林豪的手。
「沒有。肯定是那件旗袍!伊卓施棺材裡的那件旗袍,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那個鬼就穿著那件旗袍,飄在空中,別提有多恐怖啦!」
腦海中於是出現這樣的景象:蒼茫的黑夜,月光朦朧,黑暗在悱惻纏綿的陰風中悄悄蔓延。這麼沉重的背景下,一個臉色驚慌的少年騎著單車在道路上狂奔,他騎得飛快,像在逃避什麼。但他始終拉不開距離。那件淺紫色的旗袍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黑夜中誰的陰笑在微微地震撼。嘻!嘻!嘻!
想到這裡,洛音桐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林豪繼續陰森森地說道:「它跟了我好久,直到我回到家才看不見它!該死!大人們說的話是對的,在寂靜嶺這個地方夜裡出門會遇見不幹凈的東西啊!」
「那我們晚上打死也不要出門啦!」這個解決方法似乎徹底而且簡單,莫可芯剛說完,林豪馬上就給她潑冷水:「你忘了,明天晚上我們不是要到學校參加班會嗎?」
「對哦。該死,學校怎麼把班會安排在晚上進行呀?」
「沒辦法呀。每年的畢業班在高考前都循例要開一次班會,討論志願選擇的問題。這對我們來說事關重大,不能缺席啊。」
「靠!不想去也不行啦!」
莫可芯低低啐了一句,又看向洛音桐問:「桐兒,到時候你怎麼去學校呀?是你媽媽送你去嗎?」
「我媽最近都在值夜班。」
「那我載你吧。」秦天健自告奮勇地說,「反正我住的地方離你家也很近,到時候我去你家接你。」
洛音桐點了點頭,看著秦天健那張帥氣的臉,心情卻絲毫感不到一絲暖意。此時她的內心全被伊卓施給佔據了。它要回來複仇嗎?
會嗎?
會吧。
慘死的人一定累積了許多的怨恨,它們無法帶著這些未了的怨恨去投胎,只能流連在塵世,幽怨地度過一千年,一萬年,直到心中再無恨的那一天。
對伊卓施,洛音桐覺得是有愧欠的。縱使對方是個耍小手段的人物,但那只是因為她也愛著秦天健,她對他的愛也許比自己更加執著,所以她不惜傷害別人。於情於理,她這種愛的方式都是受人唾棄的,但誰也無法否定她對愛情的追求。
她就這樣被朋友們拋棄在荒野之中,拚命呼救,內心堅信無疑同伴們會回來救她。但她卻死了,懷著被愛情和友誼背叛的怨恨,肉體腐爛了,靈魂卻因此兇猛起來。
它那張充滿怨恨的臉,一定會再出現。
就如碧娘的怨魂會回來糾纏她的官人。
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