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霧很重,整個校園被注入這種似水非汽的物質,顯得白茫茫一片。經過一個清冷的夜晚,早上的溫度有點低,風有些涼。
洛音桐上學遲到了。上課鈴聲響起時,她還在往教室趕。校園裡一個人也沒有,冷冷清清。
經過操場時,她特地往教師宿舍方向望了一眼。火災後的慘況,在晨曦微弱的光線中顯得觸目驚心。她又想起旗袍女人和班主任。都死了。
她接著又想起伊卓施。
伊妹兒到底怎樣了呢?她已經失蹤一個星期了呀!
警方接到伊家的報警後,這天早上特地來學校調查。重點是洛音桐他們幾個和伊卓施要好的朋友。不過,這幾個人都是十問九不知。警方無功而返,暫且以人口失蹤案處理。
警車離開校園的呼嘯聲仍回蕩在耳邊,樓頂的風吹亂了頭髮。洛音桐整理了一下頭髮,她轉過頭對大家說:「怎麼辦?剛才我們對警察大叔說謊了!」
「有什麼辦法?」
秦天健憑欄眺望遠去的警車。他的一聲嘆息,被風迅速地帶走。「我們也不想說謊呀。可是伊妹兒的失蹤那麼離奇,又與我們有關。」秦天健皺起眉頭,「如果把真相說出來,警方不但不會相信,還會懷疑到我們身上。」
「對喔!對喔!」莫可芯說話很急,「都快要高考了,就不要惹那麼多麻煩啦。」
「可是,可是,伊妹兒……她生死未卜啊!」
「那我們又能怎麼樣呢?」林豪不耐煩地說,「她要死早就死了!我們現在擔心有個屁用!」
「話不能這麼說,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呸!呸!還見屍呢?!」莫可芯嚷道,「要是她做鬼了,肯定會回來找我們報仇的!是我們扔下她的啊!」
「別說了!什麼鬼不鬼的!這個世界哪有什麼鬼!那個旗袍女鬼不也證明是A貨了嗎?」秦天健硬生生打斷了關於冤鬼的話題。他回過身,向樓梯口走去,其他人隨後也跟了過去。
空蕩蕩的樓頂上,一雙冷漠的暗灰色瞳仁藏在黑色的翅膀後靜默地審視著那些在樓梯口消失的背影。然後,那雙眼睛轉向旁邊的眼睛,一雙,又一雙……空氣中幽幽地泛起無數邪惡的笑意。
放學後,洛音桐和秦天健從教學樓走出來,她看見莫可芯和林豪目瞪口呆地站在單車棚外,不知看到了些什麼,一臉的驚愕。
「怎麼了?」洛音桐拍了拍莫可芯的肩膀,莫可芯渾身一顫,手中的單車鑰匙啪地掉在了地上。洛音桐幫她撿起鑰匙,循著她目視的方向看去,卻什麼也沒發現。
單車棚里除了所剩無幾的單車和趕著騎車回家的學生,什麼也沒有。
「那裡……」莫可芯終於指著單車棚的角落顫抖著說道。
放在角落的單車上掛著一隻血淋淋的烏鴉的屍體。烏鴉應該死了好久,瞳孔圓睜著,沒有一絲光芒。滴在地上的血跡凝幹了,混在泥土中,把血腥的氣味悄悄隱藏起來。
「烏鴉的屍體也值得這麼緊張啊?」洛音桐揶揄一笑。
「不是呀!你看清楚那輛單車,那是伊妹兒的單車!」
單車是淺藍的,天空的顏色。新款式,獨一無二。洛音桐還記得伊卓施得意地坐在單車上揚起驕傲的鼻子說:「嘿,這是我爸託人從香港買回來的單車,好貴的喔!外國原裝的限量版!」
「是……是伊妹兒的單車!」秦天健毫不費勁地認了出來。
單車靜靜地停靠在車棚的角落,扮演著沉默的角色。它像極它那跋扈的主人,即使緘默也能讓人感受到心中的怨恨。當烏鴉的屍體從車架上霍然掉落時,硬是把人嚇了一跳。
車棚里的單車越來越少,當最後一個學生從他們身邊推著單車離開時,他們看見車棚里還剩下五輛單車。他們四個人的單車加上伊卓施的單車。噢,這種感覺就像伊卓施又回來了,此時正站在他們身邊。這個想法猶如一陣陰風吹得洛音桐脊骨發冷。
「啊,我想,伊妹兒肯定是安然無恙地回來啦!」
洛音桐裝作大鬆一口氣的樣子,可其他人卻完全沒被她的語氣所感染。
「如果伊卓施來上學了,我們應該會見到她呀!況且這輛單車上怎麼還掛著一隻死烏鴉呢?是不是惡作劇啊?」莫可芯說。
「不要亂猜啦!以後再說吧。」秦天健說著,從褲袋裡掏出單車鑰匙,走到自己的單車旁邊開鎖。他動作很急,鑰匙好不容易才被插進鎖孔里。順時針轉幾下,那把鎖居然沒有打開。
再逆時針轉幾下,車鎖還是打不開。
邪門!
秦天健急出了汗,眼角餘光不小心掃到旁邊的伊卓施的單車,這更令他有點手忙腳亂。不知為何,伊卓施的單車就緊靠著他的單車。他覺得這十分詭異,腦海里突然想起伊卓施那晚在古屋說過的話。
她說過,她不會離開他。即使她死了,她做鬼也要纏他一輩子!
秦天健第二天上學時,發現伊卓施的單車還留在車棚里。他特地把自己的單車停到另一頭,離那輛詭異的單車遠遠的。
放學後,他竟發現那輛單車依舊停靠在他的單車旁邊。
纏上了,便一輩子也無法擺脫!
街口對面有一間小書店,漫畫和資料書都很多。每到周末,店裡面就有不少學生光顧。看漫畫的,一張笑臉。看資料書的,表情凝重。高考將至,稍微伸長脖子都能眺望得到。
把書看到三分之一,如果還不買,老闆就會故意拿著雞毛撣子走過來,裝作掃灰塵地把你趕走。秦天健在老闆走過來前識趣地把書買了下來,老闆那皮笑肉不笑的臉讓他有點想嘔。
走出書店,秦天健剛騎上單車就看見洛音桐從殯儀館那頭騎車過來。她剛剛送午飯給媽媽。見到他,她甜甜一笑。那笑容彷彿散發出青檸檬的味道,使秦天健整個人都爽朗起來。
「你買的什麼書啊?」她問他,她看見他白色的校衫在風中帶出飛揚的色彩。
「資料書呀。」
「現在看還來得及嗎?高考還沒幾天就到了喔!」
「沒關係,沒關係,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吧。」
秦天健故意放慢車速,單車輪轉動得很慢,就像時間的流動減慢了,把這份感覺凝固在美好的時光里。就慢慢地騎吧,如果能沿著這條街一直騎下去那敢情好極了,因為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他最喜歡的人。
洛音桐也很享受這種短暫而美好的時光。和他沒有可聊的話題,即使靜靜地不說話,心裡還是涌滿了吵鬧的幸福,使人多麼想大聲地吶喊出來。
前面有一家服裝店。櫥窗里擺放的塑膠模特穿著潮流的衣服。
秦天健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伊卓施經常挽著他的手在櫥窗前欣賞那些名牌裙子,其中有一條手工精美的淺紫色旗袍,她心儀許久,他答應在生日時作為禮物送給她。
一個沒有實現的承諾。
放慢的車速中,他們經過了服裝店,櫥窗玻璃反射出單車呼呼轉動的輪子。只是下意識的一剎那,秦天健不經意瞥了一眼櫥窗里的那個塑膠模特兒。那件漂亮的旗袍還穿在它的身上,不過已經放上了一塊「已預訂」的牌子。
這是店裡唯一的旗袍。即使伊卓施日後回來了,他也無法把它買下來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她了。只是,這麼貴的旗袍,被誰買下來了呢?秦天健那抹有著小小疑問的目光,從旗袍上飛快地掠過,掠過塑膠模特兒蒼白的脖頸,再掠過它的臉。
目光就在那一剎那間被劇烈地震撼了。
那張臉居然如此真實,不僵硬,有鮮活的皮膚,骨節輪廓分明,血管神經脈絡通通隱藏在肌肉下。這絕不是塑膠的質感。而額頭、發線、眉梢盤繞出憂傷的線條,像窗檯前憂鬱的女孩。特別恐怖的是,那張臉嵌著兩隻深陷的眼窟窿,眼窩空蕩蕩,沒有眼睛,鮮紅的血液空曠地溢出來。這種淋漓的色彩,眩目而驚心。
血流過的唇角,突然動了動,它笑了!
「啊!」秦天健汗毛不由得一豎,驚叫一聲,單車騎不穩,差點倒了下去。
他心驚肉跳地停住單車。他認得出,那是伊卓施的臉!她回來了!他似乎聞到她的氣息,她身上特有的香水味道,潛伏在空氣,像千萬條蛆蟲從他的鼻孔魚貫而入,然後向身體里每一條罅隙衝刺進去。
他直想把身體里的內臟全部嘔出來。他覺得自己臟極了。
「怎麼了?」洛音桐也停下來,回過頭問。她發現他滿額冷汗,身子微微地發抖。
「你生病了嗎?」她又問。
秦天健好似沒聽見,神情恍惚地擦去額上的冷汗,透明的汗水離開臉卻印入了手紋。他使勁地把汗濕的手掌在褲子上擦了擦。
他又鼓起勇氣回頭看了一眼櫥窗里的那張臉。現在,它倒又成再普通不過的塑膠模特兒了。剛才只是幻覺吧?他這樣安慰自己。
「嘿!你還OK吧?」洛音桐拍了拍他。他回過神來,擠出疲乏的笑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