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嶺舉行了有史以來最盛大的葬禮。那麼多人死了,沒日沒夜地看到送葬的人群抬著刺目的棺材上山,冥紙撒在天空中,仿若一場久久不肯停的雪。呼天搶地的哀嚎聲,哀怨的嗩吶聲,鑼聲,在死氣沉沉的天際下不知疲倦地回蕩著。
注視著這些送喪隊伍的,除了洛音桐幾個人,還有那些棲息在墓碑上、墳頭上、電線杆上,無處不在的烏鴉。那一顆顆烏黑而潮濕的瞳仁,在慵懶的眼皮下漠然地轉動著,轉動著,遠在光線後的冷。然後一群群黑影騰空而起。整個天空都被遮蓋了。
這個畢業班只剩下四個人。洛音桐、莫可芯、林豪和伊卓施車禍三天後才回到學校。往日熱鬧的教室此時空蕩蕩,同窗們的音容笑貌已然絕跡。整齊的書桌上還有誰的課本沒有收拾好。
看到這一切,他們不禁悲從中來。短短几天里,居然發生了如此悲慘的變故。而他們得以倖存下來。
不,歸根結底,碧娘的鬼魂還是不肯放手的。他們始終難逃魔手!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起來反抗。正如魯迅先生說過的,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想到這一點,洛音桐突然鼓起無比的勇氣,她跟大家說:「要不,我們去找碧娘的墓?」
「啊?」夥伴們愣了愣。伊卓施聲調提高八度地嚷道:「你瘋了嗎?要我們去送死啊!」
「可是,就算我們什麼也不做,碧娘還是會來找我們的呀。」
洛音桐一語刺破了他們脆弱的心理防線。大家低頭不語地沉思起來。頃刻,莫可芯抬起頭問:「那我們去找她的墓幹什麼?」
「把她的棺材和骸骨一把火燒了。」
「燒了?」
「我在電視上看過,只要把桃木劍刺在骸骨的心臟位置,再用荔枝柴火燒掉,那麼死者的冤靈就會魂飛魄散了!」
「電視上亂編的,怎麼能相信啊?」
「難道我們什麼也不幹,等死嗎?試試總比坐以待斃好吧。」
「就算我們想干,可是我們也不知道碧娘的墓穴在哪裡啊?」
莫可芯拋出這個問題,一下子問倒了洛音桐。碧娘墓穴的位置,怎麼才能知道呢?它應該在寂靜嶺墓地里的某個角落。可是墓地上有太多無名無姓的墳墓了。更何況碧娘的墓碑根本不在墓穴上……
「我想,伊家不是這一帶的地主嗎?」莫可芯想起了什麼,「應該每一個墓穴都會記錄在冊的才對,伊妹兒,我說的對嗎?」她轉向伊卓施問。
伊卓施懶洋洋地動了動腦筋,才說:「聽你這麼一說,我記得我爸爸每次把墓穴賣出去都會記在一本賬冊上的。我家的儲物室還收藏了好多這樣的賬冊,有的好舊了。」
「啊,就是那些賬冊!從那上面一定可以找出碧娘的墓穴所在。伊妹兒,你回去一定要仔細查看那些賬冊才行喔。」
「嘿,那些賬冊堆起來比我人還要高呀。我才不要受這種活罪呢。」
「哪輪到你不肯?」看到伊卓施又在耍小姐脾氣,莫可芯很生氣。她要生氣起來,會想把人吃掉。她的目光就像一把鈍重的豬肉刀將伊卓施慢慢地千刀萬剮。「就是因為你們家,死了這麼多人!現在連這一點點小事你也不肯做嗎?你他媽還是不是人?!」
這些話嚴重地羞辱了伊卓施,她氣得臉紅,指著莫可芯回罵道:「我就不做,你能把我怎麼著!有本事叫死掉的同學變成鬼回來找我呀!我才不怕呢!」
「你、你……」莫可芯看來想撲過去狂毆伊卓施一頓,不過她被洛音桐緊緊抱住了。
「你們別再吵了!好不好?」
再多的爭吵,都是毫無意義的,卻偏偏充斥了喧囂的青春。
不要再吵了。
窗外滿天空的烏鴉,比人類更擅長沉默。它們安靜地棲息在荒蕪的視界里,黑色的剪影一字排開,天與地淪陷成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遺迹。
教室里恢複了寂靜。
莫可芯鬱悶地打開手機玩起遊戲。伊卓施拿出化妝鏡,慢條斯理地打扮著自己。
沒有人出聲。教室里只有洛音桐、莫可芯、林豪和伊卓施四人。隔壁班的朗讀聲隱隱約約傳過來。這間教室的空虛似乎再多喧囂也無法填補。洛音桐的思緒像蚊香一樣蜿蜒擴散,想到很多很多的事情,眾多的悲傷在心裡結成一個巨大的嘆息,卻無法由狹窄的喉嚨抒發出來。
伊卓施盯緊化妝鏡,塗著艷麗的脂粉,她嬌嫩的臉蛋先是美麗地泛紅了,卻在下一瞬間急速地蒼白下去。
化妝鏡里不僅顯示出她的臉,還有端坐在教室里的一張張死白的臉孔。她認出那些熟悉的臉孔,都是在車禍里死去的同學。它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動不動,每一張臉孔都有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窩流著血。
鏡子里洛音桐三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臉孔的存在,能看見它們的只有自己而已!
伊卓施嚇得一哆嗦,化妝鏡從手中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破裂聲劃破了教室的死寂。伊卓施驚恐地回頭去看,教室里那些臉孔消失了。只有洛音桐好奇地望過來。
「怎麼了?」
洛音桐問她。伊卓施蒼白的臉色讓人生疑。
「我、我……」
伊卓施說不出話,她從座位上離開,誠惶誠恐地退後。他們正在和死去的同學在同一個教室里啊!好像每個空置的座位上都有張眼窩血淋淋的臉孔在看著她!
空氣中的寒意慢慢地侵蝕到骨頭裡,骨頭彷彿出現了裂紋,骨髓正從裂縫中噴涌而出,接著好像出現了神經崩斷的聲音,一下又一下,身體里像熱烈地響著鞭炮。
「伊妹兒,你怎麼了?」洛音桐走過來關心地問道。
「它們……它們在這裡……」
伊卓施繼續慢慢地退到講台前,身體戰慄不已。她真心懺悔啊,剛才她說的都是氣話,她根本不希望死掉的同學真的變成鬼回來找她!她以後再也不會說冒犯死者的話了!
「它們?誰啊?」洛音桐依舊搞不懂伊卓施在畏懼什麼。
「同……同學們,它們在……在這裡。」
「……」
洛音桐緊張地回頭去看。教室里明明只有他們四個人。
「你是不是眼花啊?」
也許吧。是自己太緊張了。再說,大白天鬼怎麼會出來?
伊卓施盡量把恐懼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在洛音桐的勸說下,她才不至於尖叫著從教室里逃出去。
剛從講台上下來,班主任就在門口出現了。他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把一大摞試卷放在講台上。他環顧著教室說:
「同學們,今天測驗。高考就快到了,你們不要鬆懈啊。」
「老師。」洛音桐舉起手來,「現在只有我們四個人呀。我在學校的宣布欄看到通知說我們四個人會被安排進別的畢業班裡。所以,沒必要再測驗了吧。」
畢竟這個班已經不存在了。
然而,班主任卻好似沒聽見,自顧自地把試卷一張張地發下去。第一排第一個座位,空的;第二個座位,空的;每一個空座位上,班主任都把試卷放在上面,就好像他認為座位上還有人似的。
他這種古怪的舉動讓人寒心,讓人產生錯覺。其實教室里的座位都坐滿了,只是用肉眼看不到那些東西而已。是這樣子嗎?伊卓施剛剛也說過,她覺得死去的同學們的魂靈正在這間教室里,正包圍在他們的身邊!
有一股冷如霜的寒意壓覆在脊樑上,輕微的壓迫反而擠出透徹的恐懼來。它們循著血脈在身體里來回行走,一點點地將每部分器官的溫度慢慢索去。這樣的不寒而慄啊。
當班主任走到她的桌邊時,洛音桐抬起頭看到他的眼睛很紅,像個漾滿疼痛的湖泊一圈圈地泛開血紅的漣漪。視網膜上爬滿脈絡清晰的毛細血管,眼球像個臍帶未斷的嬰兒要血淋淋地從胎盤裡爬出來。
既恐怖,又噁心。
試卷放在桌面上,隨即一滴血滴下來在乾燥的紙面上暈開。
那是他的眼睛在流血嗎?洛音桐看到走到講台前的班主任掏出紙巾使勁地揉了揉眼睛,紙巾隨後有點泛紅,那可能是被血染紅了。班主任似乎發現有人在注視他,抬起頭望過來,洛音桐有點慌亂地趕緊低下頭。
自從車禍後,班主任變得更加怪異了呢。有關鬼巴士的傳言在之後的幾天里充斥了同學們的課餘話題。
聽說是這樣子的。前天晚上有一群大學生自駕車旅遊經過本地。那時已經是深夜,他們駛到上次出車禍的三岔口時汽車突然拋錨了,怎麼也無法啟動。他們只好用手機撥通了110求助電話,但奇怪的是,電話雖然撥通了,但是電話那頭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大學生們以為是手機信號接收不好,有人又試著重撥了一次。這次更加詭異。因為電話里傳來很多人凄厲的慘叫聲。大學生嚇得趕緊把手機掛掉。
無邊無際的黑夜冷漠地將他們拋棄在荒無一人的郊外。大學生中有人建議去附近尋找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