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古屋女鬼

師母在這次烏鴉攻擊的事件中受傷不輕,一直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班主任大為操心,整個人顯得很憔悴,英俊的臉龐暗淡了,眼神也比以前更加暗淡,好像掉進了越來越多的塵垢。

這次事件也讓學校大為緊張。校長特別下達通知,告誡同學們不能靠近烏鴉,以免再次受到攻擊。但那天以後烏鴉們卻變得十分安靜,只是依然佔據了大片的天空。

只有當天空下起大雨了,烏鴉群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天空深沉的陰暗,電閃雷鳴,瓢潑如注,雨點不緊不慢地延續著,在冷光浮動的水面上竊竊私語。板結的土地開始柔軟地崩裂了。每一顆沙礫都被濕潤得戰慄起來。

雨簾遮斷了遠處的影廓。一道道從天空中裂開的閃電像瘋子的笑容。

驚心動魄。烏鴉也會被嚇跑。

誰也沒料到放學途中會突然來了這樣一場雨。沒帶雨具的學生在路上作鳥獸散,幸運的某些人來得及躲進街邊的屋檐下,不夠運氣的只能在田野上被淋成落湯雞。

至於洛音桐他們幾個,就不能簡單地用運氣來判斷了。他們暴露在田野的大雨下,沒帶雨具,但他們看見前方有一座可以進去避雨的大宅。

那是伊卓施家的古屋,有很久的歷史了。這座古屋遠離其他民居,孤單地佇立在野外,雖然靠近通往學校的大路,卻依然顯得荒蕪,瘋長的野草淹沒了青瓷紅磚的牆角。

整座古屋在大雨中顯得陰暗森然。更別提這裡鬧鬼的傳聞了。

「不會有鬼吧?」莫可芯在大門口誠惶誠恐地小聲說,果不其然馬上又被伊卓施拋過來一個白眼。

「害怕就別進來呀!出去淋雨淋死算啦!」

莫可芯乖乖地閉了嘴。可是其他人卻一臉心有顧忌的神色。

「大家都說這是座凶宅……聽說還有人見過這裡有鬼!」

林豪這麼說,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隨即籠罩了每個人。鬧鬼的傳聞他們早有耳聞,雖然無法證實,但這座古屋的確被荒棄了許久,因為什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這座古屋瀰漫著詭異的氣息。古香古色的建築風格,頹檐殘壁,一扇紅漆大門,門檐左右各有一隻形狀怪異的石雕像。它面目猙獰,微展的翅膀,獠牙凸出,像是用來辟邪的飾物。推開門,屋子裡卻出人意料窗明几淨,桌椅一塵不染,長長的紗縵垂落,微微散發出悲哀的信息。暗香與纖影,透過了幔帳,若斷若續好似乘風飛去的舞姿。

「這裡……好古怪喔。」

洛音桐站在屋子中央,惴惴地說。她無法形容此時內心的感覺,整個人像掉入了復古的夢境中,臉上儘是迷惘。

「有什麼好奇怪的呀?」

伊卓施顯然不喜歡別人對她家的古屋評頭論足:「你們別疑神疑鬼了。這間古屋我小的時候經常過來玩的呢!」

這絲毫不能消除籠罩在大家心頭上的不安情緒。屋子外面滂沱的大雨像是演奏著悲傷的曲子,每個人的心都被淋濕透似的無法興奮起來。

先暫避一下吧,等雨停了立馬走人。

屋子裡光線陰暗,沒有照明設施,燭台里的蠟燭早就燒盡了。只有偶爾劃破長空的閃電,將一道道蒼白的光芒打到這些年輕人疲憊的臉龐上。

等待的時間裡,衣服上的雨水慢慢地揮發掉,熱量流失,整個人都覺得很涼。洛音桐乾脆抱著身子在屋子裡四處走動起來。她發現有道窄小破敗的木樓梯通往二樓。樓梯的牆上掛了好幾張大幅的黑白照片。

「這些是什麼人呀?」她發問道。其他人都圍了過來,盯著那些年代久遠的黑白照片看得出了神。

從擺設和裝潢來看,照片的背景應該就在這間古屋裡。照片里有三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家子。一個老爺模樣的男人神態孤傲地正坐在鏡頭前面,眉宇間透著一股威嚴之勢。坐在旁邊的是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懷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她的臉龐恰好被梅雨和霉濕侵蝕成暗黃色,五官被模糊了,辨認不出具體的面貌。

「哦,這個是我的曾曾祖父。」伊卓施解釋說。

洛音桐用手點了點那個旗袍女子:「那這個又是誰?」

「不知道。」

連伊卓施也不認識的旗袍女子,照片里被命運輪迴刻意抹去的面孔,徒然增添無限的神秘感。穿越時空的相遇,將彼此定義在同一個晦暗的空間里。

好像某種巨大的力量催使洛音桐脫口而出:「不會是那個碧娘吧?」

「碧娘」這兩字一瞬間凝結成冰凌,令人戰慄,令人無法呼吸。周圍的氣溫被水汽帶走,不可抑制地冷了下去。

時間好像停滯了。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打破沉默地說出來:「也許不是碧娘呢。是我們想多了。」

微不足道的自我安慰,短暫地抹平了心臟上崎嶇不平的驚悸。

大家繼續沉默地等待著雨停。

雨勢卻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

透明的雨,綠色的樹,淋得乾淨的單車,感覺像一幅精美的雨景畫。

大家坐在一起,聊些無邊際的話題以驅走內心的不安。

聊著,聊著,空寂的屋子裡忽然響起了奇怪的音樂。

凄婉的怨曲悠悠揚揚地從空間的每一條縫隙滲出來,形成曼妙的軀體,交融地擁抱在一起。空靈的屋子裡,這輕得像緞一樣的曲子交織著潮濕的空氣,猶如滑過指間的女人的黑髮,流過臉頰,又留在衣服的褶皺里。

他們驚恐萬分地站起來。他們彷徨,仔細聆聽,惶惶要找出這哀怨的聲源。

是的。是從二樓傳來的。

「怎麼樣?要去看看嗎?」秦天健咽了咽口水說道。依稀有一抹畏懼沿著食道墜落在胃液的聲音。

老實說,誰不害怕呢?

洛音桐的直覺告訴她這曲子跟師母被烏鴉襲擊之前喇叭里播放的曲子十分相似。幽怨的,鐫刻進骨頭裡的清冽,像女鬼在愛人墳前的抽噎,又像月光落在枯葉上蔓延開來。

「我害怕。」

伊卓施緊緊抓住秦天健的手,花容失色。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只不過憋在心裡沒有說出來而已。

他們躡手躡腳地走到木樓梯下。這下子聽得很清楚了,那怨曲正是從二樓傳出來的。聽著像老唱片機里播放的曲子。洛音桐想起師母被襲那天,聽說有的老師第一時間趕到廣播室查看情況,結果對喇叭里為什麼會出現那樣的曲子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能不說這實在很詭異。

外面的天空陰沉得很,沒有一絲陽光,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涼涼的風自每個角落旋起。

不知誰邁出了第一步。腳步壓在腐朽的樓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隨時要斷似的。眾人放輕了腳步,一個跟著一個,慢慢地沿著樓梯走上去。

離那聲源越近,浸淫在四周的陰氣便越發深沉。身上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走上了最後一級。

二樓房間的門大開著,從樓梯可以看到房間窗戶外那片灰沉的天空。光線晦暗。地板潮濕如鏡面,反射出婆娑的倒影。一抹細長的影子延伸到樓梯邊。

那是個女人的影子。穿旗袍的女人!

伊卓施嚇得差點尖叫出來,後面的莫可芯反應極快地捂住她的嘴巴。

不能出聲啊!被女鬼發現了還得了?!

旗袍女人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梳著頭髮。一頭烏黑長發遮擋住她的半張臉龐,黛粉美艷的眉睫細長地拖延。她的臉像一枚潔凈扁平的月亮,幽閉的眼瞳里好似投出一小束皎潔的月光,明亮得讓人心動。

她把長發的一頭挽在手心,呵護地細細梳著,為此痴迷。她那身艷麗的旗袍,是陰暗中最豐富的色彩,在窒息的瞳孔中斑斕起伏。

多美的女人啊!

洛音桐不禁在心裡暗暗驚嘆。她差點忘記了,這個女人原來是百年之前的鬼魂!

驀地,旗袍女人從鏡子里發現了什麼,梳著頭髮的動作戛然而止,正當他們怔忡之際,旗袍女人猛地從鏡子前回過頭來,對著門外的他們露出陰慘慘的笑容。

哇啊!

這一驀然回首瞬間將他們剛才還在抒發的讚美之情擊得粉碎。鏡子里女人的臉是那麼的美麗,然而這個女人回過頭來卻是無比的醜陋。這巨大的落差伴隨著觸目驚心的視覺深深地灼痛了他們的瞳孔。

他們倒吸一口冷氣。一種陰冷的負壓,從四面八方由外向里擠,無情地壓縮著活生生的肺。他們看見旗袍女人從鏡子面前站了起來,面對著他們。毒蛇似的黑髮從半張臉上垂落,而另半張臉赤裸裸地呈現在微暗的光線下。那簡直不能稱之為臉,充其量只是一張腐爛的畫皮。痂疤累累,眼睛只剩下很細小的黑烏烏一點,鼻子塌陷成一團爛肉,嘴唇缺了一大半,露出陰慘慘的牙齒。人世間最醜陋的五官被千溝百壑地縫合在一起。

第一時間湧進腦海的想法就是電影《畫皮》里的女鬼,在鏡子前撕下了美艷的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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