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詭夜

關於碧娘的故事無從考證真偽。畢竟是清朝年間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在同學中流傳的故事是從誰那裡先傳起的,反正它就這麼地出現了,像鬼魅一樣。

學校的女廁旁邊的樹林里有口古井。晚上曾經傳出好像女人低低哭泣的聲音。同學們說碧娘的鬼魂就住在裡面。

清朝的鬼魂藏在清朝的古井裡。有點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樹林其實不大,但最近不知為何,樹林里總是棲息了大群的烏鴉。它們輕易地佔據了整片的樹林,旁若無人地在樹枝上休憩或者大搖大擺地踮著腳從爛葉遍地的地上走過。從廁所這邊望過去,樹林里邪氣橫生,黑影聳動,那種氣氛別提有多詭異了。

所以就連大白天,女生們課間要去廁所,也是成群結隊的。至於晚上,因為不用上晚自修,幾乎所有人都會在黑夜降臨前離開學校。

但也有例外的時候。

今天晚上,班主任特地把洛音桐和她的幾個夥伴請到了他的宿舍里。今天是他和師母新婚一周年的日子。放學後,他邀請這幾個學生來一起慶祝。

儘管莫可芯對風情萬種的師母甚不感冒,但礙於班主任的面子,只好跟著去了。連秦天健也被伊卓施拉著一起去了。選擇座位的時候,有意或無意地,秦天健坐在了洛音桐的旁邊,這讓伊卓施不樂意地努起了嘴巴。

而林豪則刻意地坐在了師母的旁邊。莫可芯毫不客氣地拋給他一個鄙視的白眼。

宴會進行。

大家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經沉淪在黑暗之中。月光照亮不了死寂的山嶺,夜色中靜謐的樹影交錯縱橫,像死人肌肉里爛死的血管。陰鬱中帶著絕望。

整座學校彷彿月色下的巨大墓穴。

班主任忽然看著秦天健問:「秦同學,你剛剛從香港回來的,怎麼這麼快就和林豪他們成為好朋友了?」

班主任顯然不知道秦天健的底細。秦天健笑了笑,解釋道:「老師,其實我是在這裡長大的,前兩年才搬走。」

「啊!是這樣子呀!怪不得咧!」班主任恍然大悟地笑了。

他接著又開玩笑地看了看伊卓施說:「伊卓施同學,沒想到你和秦同學的感情真是好啊,即使他搬到了那麼遠的地方,你們彼此的感情一點也沒變嘛。」

「老師,你又說錯啦!」莫可芯不知好歹地插嘴道,「阿健原來不是和伊妹兒一起的,他和桐兒曾經是一對咧。」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有點尷尬。洛音桐和秦天健互相看了看對方,旋即低下頭去不說話。莫可芯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被伊卓施怨恨地瞪了一眼後趕緊低著頭拚命地吃花生。

伊卓施隨後裝作大方的樣子,親昵地挽起秦天健的臂彎,鄭重聲明似的提高聲調說道:「哎呀,舊賬就不要再拿出來說了嘛!現在呀,阿健只喜歡我一個啦!對吧,阿健?」

秦天健遲疑地看了看伊卓施,點了點頭。這個簡單的動作好像一刀子割在洛音桐早已傷痕纍纍的心上。她把頭埋得更低了。可是伊卓施卻步步相逼地繼續說:「我想桐兒也不會對阿健有什麼痴心妄想的啦。對吧,桐兒?」

洛音桐尷尬地抬起頭,看了看秦天健,又看了看伊卓施,正想違心地點點頭承認,師母忽然打斷地說道:「哎,我要去廁所呢。桐兒你陪我去吧。我一個人害怕。」

洛音桐有點發愣,師母已經不由分說地把她拉了起來。這多多少少幫她解了圍。她不必當眾說謊,將內心最真實的情感揉成最虛偽的形狀。這樣她會作嘔,連自己也討厭。

「你呀,別太膽小喔,不然別人會一直騎在你的頭上的!」

走出教師宿舍,師母忽然握住洛音桐的手跟她說這些話。她看到師母濃妝艷抹的臉在清冷的月光下異常冷艷。暗寂空曠的夜色里只有她們兩個人。洛音桐不自在地把手從師母手心裡抽出來。

師母冷冷地笑了笑。

「桐兒,別騙自己了,其實你還喜歡秦天健對吧?我看得出來。」

「師母,不是這樣子的,不是這樣子的。」

洛音桐忙不迭地解釋。但她同時覺得這很沒必要。反正伊卓施也沒在場呀。於是,她乾脆轉而點了點頭。

??

師母又乾笑一聲。

「既然你還喜歡他,就把他搶回來呀。」

「可是,阿健已經和伊妹兒在一起了。我不能這樣做。這會傷害到伊妹兒的,她是我的好朋友啊。」

「好朋友?」師母臉上始終掛著讓人不舒服的冷笑,「你覺得她把你當作好朋友了嗎?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你也可以把秦天健搶過來。把喜歡的東西佔為己有根本沒有錯!」

洛音桐略帶驚愕地看著師母。這個女人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鮮明氣息讓人有點不寒而慄。

難怪莫可芯會不喜歡這個女人。現在就連洛音桐也覺得應該和師母保持距離。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女廁的門口。洛音桐條件反射地望了一眼旁邊的樹林。樹林氤氳著深不可測的黑暗,月光闖不進那片疆域,自尋死路地在邊緣處墜滿屍體。幢幢的黑影,彷彿潛伏著無數雙陰毒的眼睛,窺視著活人的一舉一動。

洛音桐平白無故地打了個冷戰。

她們走進了女廁。女廁里亮著陰慘慘的光線,打在雨跡暗黃的牆壁上映出奇怪的圖案。只有她們兩個人。飛蛾扑打在燈泡上發出撞擊的清脆聲響。

洛音桐走進了最後一個隔間。為了消除恐懼,她找些話題和師母交談。

談著談著,突然,她們聽到了凄婉的歌聲在遠處如水般隱約流動。那歌聲似斷未斷,沿著夜的軌跡穿梭而來,滲入了深深淺淺的紋理中。

洛音桐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她小聲向隔壁的隔間發問:「師母,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聽得出師母的語氣也十分不安。

「有個女人在唱歌呢。」

「嗯。」

那歌聲越來越清晰,預示著唱歌的人正在靠近女廁。不,那也許並不是人。怎麼會有人選擇這種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這種荒蕪的地方唱歌啊?

洛音桐覺得毛髮都要豎起來了。她漸漸聽清楚那歌聲唱的絕對不是什麼流行歌曲。但是她也聽不懂那難澀的歌詞。那種歌聲很像電視上古裝戲裡古代女人唱的歌。幽怨的,就像無形的手指在脖子上輕柔撫摩。同時帶點哭腔,彷彿在對蒼天拷問世道的公義。

滿腔的恐懼把微不足道的尿意生生掐斷了。洛音桐慌忙地從馬桶上站起來,她走到前面的隔間敲了敲。「師母?我們快回去吧。」

沒有人回應。

洛音桐又敲了敲,這時候,隔間的門倒自動打開了。

師母不在裡面。

奇怪,師母什麼時候走了?她一點腳步聲也沒有聽到呀。

雖然心生疑惑,洛音桐還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也許師母已經先她一步回去了呢。洛音桐這麼想著,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女廁。除了從女廁裡面散發出來的微弱燈光,其他地方便是一團漆黑。亮著燈的教師宿舍像黑夜裡大海中的燈塔,顯得那般的遙遠。

從這裡回到那邊的宿舍,還要經過一大段黑糊糊的空地。洛音桐準備閉著眼睛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過去。她才深呼一大口氣,預備好要跑了,忽然一隻冰涼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立刻兩腳發軟,全身松垮的肌肉依存著僵硬的骨架而避免徹底地癱下去。

那隻瘦削的手攫住她的肩胛骨。她感覺到那鋒利的指甲像利器一樣抵著她脖子上的皮膚,好像會隨時插進去。

「快走!別回頭!」

那隻手卻只是攬著她的肩膀,半推地擁著她向前走。步伐很快。洛音桐定下神來才發現那是師母。師母顯然嚇壞了,身子微微地戰慄,洛音桐感覺到師母滿手的冷汗都滲進了她肩膀的衣服里。

師母再一次告誡道:「千萬!別回頭!」

後面有什麼嗎?不會是那種東西吧?

那種恐怖的想法立刻像水銀一樣衝進洛音桐腦子裡的每一條罅隙。

越恐懼,越好奇。

走過空地,眼看就要回到教師宿舍了,洛音桐終於忍不住回頭偷偷看了一眼。她看見亮著微光的女廁在身後很遠的地方,孤獨得像汪洋中的一葉小舟。視線再往後移,卻無法描繪出那片黝黑的森林。濃稠的夜色模糊了它的邊緣,使它的面龐悲哀地被埋葬。

那裡太暗,看不見有什麼值得尖叫的鬼影。

洛音桐鬆了一口氣。短暫的。直到油紙傘下的半張臉那麼突兀地從身後空地的黑暗中浮現出來。紅色的旗袍赫然地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它跟著來的!它原來一直跟在她們後面!洛音桐的瞳孔像貓眼一般急速地擴大,身後那張艷麗的臉點燃了她驚懼萬分的視線。

是碧娘!碧娘的鬼魂!

洛音桐嚇得走不動了。兩腳僵在原地。師母發現她正在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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