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殯儀館之夜

學校就像深陷在缺少陽光的霧沼里,毒素沿著陰暗的軌跡溶解在四荒八合中。

從教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天空中盤旋著大群的烏鴉。向日葵大批地死亡,牧師的悼詞無力地安慰飢餓的靈魂。華麗的人影和風景被掠奪鮮艷的顏色,漫天灰白的碎片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溫蓉死後的幾天里,無形的恐懼仍然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並且出現了一些詭異的現象。

誰也解釋不了。一個踢足球的男生會突然倒在球場上口吐白沫地抽搐;一個長跑的女生在跑道上猝然倒地;更駭人的是,在操場上參加升旗禮時,黑壓壓的烏鴉竟然籠罩了校園的整個上空。密集的翅膀覆蓋年少驚恐的面容,他們猶如懦弱的獵物被天空中的野獸時刻窺視著。

反正,反正,恐怖故事一旦開了頭,必然會苟延殘喘至慘烈的結局。

那塊刻著「愛妾碧娘之墓」的古老墓碑被暫時擺放在殯儀館裡。

洛音桐聽媽媽說,那塊墓碑會一直放在那裡,直至找到死者的墳墓。

然而,寂靜嶺實在有太多的墳墓了,更何況還有一大部分是無人認領的無名墓。要找出一座清朝的墓穴,不能說是易事。

其實,學校離墓地並不遠,從教學樓上就可以看到起起落落的墳墓在天空下無邊無際地延伸,組成龐大而凌亂的圖案,像某種惡毒的宗教符號。

有膽大的學生曾經喜歡抄墓地的捷徑上學。

但現在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膽量。

就連從遠處的大馬路騎單車經過,望到那邊山丘上連綿的墓碑,就像一雙雙翻白的眼睛盯著自己,心裡也會泛濫著無法形容的寒意。

洛音桐五人騎著單車經過那段路的時候,總會騎得特別快。

遠離墓地,到了街口,眼看就要分道揚鑣了。洛音桐突然想起似的跟莫可芯說:「知道嗎?我媽媽這幾天正在幫溫蓉的屍體化妝呢!」

莫可芯渾身一陣戰慄,差點沒從單車上摔下來,她反應極快地用腳撐地,總算停住了。

「臭桐兒,你有病呀!跟我說這個幹嗎?」

洛音桐覺得有點冤枉。

「我只是想問問大家要不要今天晚上去瞻仰一下她的遺容呢?畢竟咱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

林豪不滿地說道:「拜託,瞻仰遺容這種事情應該趁靈堂那天人多才有膽量做呀!難道你想讓我們這幾個人半夜三更去見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天健倒沒有什麼意見,因為伊卓施一直在跟他聊天。伊卓施就是一副生怕別人會把男朋友搶走的樣子。而她那天因為生病請假剛好沒有在學校看見溫蓉恐怖的死狀,大概也不會有興趣去瞻仰溫蓉的遺容。

洛音桐傷感地看了看秦天健,又看著莫可芯說:「並不是瞻仰遺容這麼簡單,我是想,咱們是不是應該把那塊墓碑處理掉?」

「什麼墓碑?哦,你是說那塊……」莫可芯忌諱著什麼沒有繼續說下去。林豪皺起眉頭打岔道:「怎麼處理掉呀?」

「把它埋回到地下吧。這樣也許事情就會平息了。」

這樣也許可行,畢竟那塊墓碑是一個不祥之物,只不過……莫可芯咽了咽喉嚨,膽怯地說出來:「真的要在晚上嗎?」

「殯儀館只有在晚上才沒有人呀。」

並不是沒有人。

只是那些人已經死了,在冰冷的鐵床上等待最後的腐爛。

子夜。周圍一片靜籟。氤氳如霧的黑暗,像濃痰一樣,噁心地軟化在空氣中,滲入了深深淺淺的紋理中。天邊杏黃色的月色,孤零零的,如被固定在斷頭台上的一顆頭顱。四處伸展開的樹影,給人從地獄底伸出來的千萬隻手的感覺。

殯儀館在舊街的盡頭。新換的招牌採用了單調的黑與白,沒有一絲活潑的色彩。站在街道上,風捲起地上的廢紙張飄飛在空中,然後有無色無形的陰影籠罩下來。

洛音桐伸手進褲兜里,鑰匙串發出清脆的金屬聲,將片刻的死寂五馬分屍。她把從媽媽那裡偷來的鑰匙掏出來。林豪低聲問道:「真的要進去嗎?」

洛音桐回頭看了看大家。誰都是一張綳得緊緊的臉。不難想像他們此刻的心情多麼緊張。就連自己攥著鑰匙的手也輕微地顫抖著。伊卓施死死地抓住秦天健的臂彎,不肯放手。夜色從每個人壓抑的臉龐上流淌而過。

進去了。

打開殯儀館的大門。頓時一陣刺骨的冷氣撲面湧來。裡面黑洞洞的。走廊在黑暗中拼盡全力地延伸著,像通往一座詭異的迷宮,迷宮裡繁盛著恐怖、陰邪、惡意。伸出五指,手便要被吸進去一樣。

大家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手電筒。

光團在慘白的牆壁上移動,照亮地板。他們慢慢地走進去。身體互相緊靠在一起,急促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終於來到另一扇大門前。洛音桐拿起手電筒從門上的小玻璃窗往裡面照了照,光芒所及之處,間斷地浮現出一具具被白布遮蓋住的屍體。白色的死亡擁擠在瞳孔里。

倒吸一口冷氣。

肺部被冰封住一般地難以活動。

「是停屍間呢!」莫可芯脫口而出。

頭皮發麻。好像有蟲子拚命地要從腦殼裡鑽出來。

「墓碑是放在這裡面嗎?不會吧!」

走進去會被嚇死的呀!眾人神情緊張地盯住洛音桐。她卻搖搖頭說並不知道墓碑被放在哪裡。這讓大家感到為難。難道要在殯儀館到處搜尋那塊不起眼的墓碑嗎?

會不會冒犯那些睡在這裡的死人呀?

秦天健用手電筒照了照別處,他發現走廊那邊還有好些房間。他提議道:「不如,我們先到那些房間里找找吧。實在沒有,我們再到停屍間裡面找吧。」

很好。如果在那些房間都找不到墓碑,再進停屍間也不遲。

幸好其他的房間不是辦公室就是雜物房。

像寂靜的河,輕輕浮動著黑色的殘花。空空的,房間里偏偏充滿了低沉的視覺。沉默的,好像被扯掉舌頭的陰影在視界里無情地被鎖住。

當大家在雜物房翻箱倒櫃時,洛音桐忽然把手指豎在嘴邊。噓!她看向門外。

「聽到了嗎?」

「什麼?」

「有聲音。」

「啊,什麼聲音?」

是那種細細的,嚴肅而遲緩,有如踏在苔蘚上的腳步聲。洛音桐認真地聆聽著從某個遙遠的方向傳過來,若隱若現的聲響。她被莫可芯惱氣地拍了一下。

「別嚇人啦!哪有什麼聲音!」

「你們真沒聽見?」洛音桐看著大家疑惑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唯一聽見的人。她下意識地抱緊身子,想把從身體里冒出來的寒意暖掉。

大家繼續翻箱倒櫃。

寂靜中又有一些來自遠方的聲響。仿若暗地裡的呼喚。

洛音桐又聽到了。她直起身子看了看夥伴們,他們正緊張地翻找那塊墓碑,好儘快離開這個陰冷的地方。他們好像根本沒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只肯讓她聽見似的,悠悠揚揚地從走廊那邊傳過來。

她不由自主地退出雜物房。夥伴們並沒有發現她走到走廊上。

那聲音細得像要隨時斷掉一樣,卻死心不息地牽著她。她猶豫地走過去,循著那微弱的聲源。她站在了停屍間的門口。

聲音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她不敢走進去。她把手電筒的光調至最大,從玻璃窗照進房間里。所有安眠的屍體直挺挺地一動不動,紛繁的白布在黑暗中泛著陰森森的光,偶爾從白布下面露出赤裸裸的腳,映入懼意澎湃的瞳孔里。

那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傳過來的呢?

現在聽來,它不像腳步聲,而像一種深沉的呼吸聲。

從十八層地獄拚命地爬出來的呼吸,鑽進了她的耳朵里,掠取溫暖的居所。

而視界里,好像有什麼在抖動。

洛音桐屏息斂氣,慢慢地把手電筒光移回去,停留在角落處的那張白布上面。

動了。真的在動!

那白布像是有生命似的,居然在微微地起伏。如果不仔細看,是無法發現的。而那聲音正是從那裡傳過來。好像……好像蓋在白布下面的屍體還活著……洛音桐覺得脖子一下子被什麼掐住了,很難呼吸,氣管簡直就要被掐斷似的。

不管那聲音是什麼,她決定要回到夥伴們那裡去。

洛音桐用逃亡的速度飛快地沖回了雜物室。她想著夥伴們一定會大惑不解地回過頭來問她出了什麼事。但是她卻發現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孤零零的黑暗在面前瑟縮作一團。

怎麼了?大家都去了哪裡?

洛音桐走出房間,推開了對面房間的門。裡面仍然一個人也沒有。

就在這時,一抹影子從地板上一閃而過。洛音桐看向走廊那邊的出口,只見大門剛剛關上,顯然有人從這裡出去了。

真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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