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神婆之死

房子周圍很安靜,幾隻烏鴉停留在屋檐上。這麼放肆的動物,連人類來到門前依然傲慢地俯視著。直至林豪撿起幾顆小石子扔過去,才聽到烏鴉不慌不忙撲翅飛走的聲音。

死人的地方總有烏鴉。烏鴉是喜歡陰暗和血腥的動物。是這樣子的吧?

秦天健被跟在後面的溫蓉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納悶地看了看她。她的舉動讓他覺得後面跟著什麼東西似的。秦天健走開幾步。溫蓉並沒有跟上來。

她看見的人影這時憑空消失了。

秦天健走過去敲了敲門。屋子裡有很空曠的回聲。

「外婆,你在嗎?」

依舊是沉默。

伊卓施有點沉不住氣,用力推了推門,推不開。她猜測道:「阿健,你外婆不在家吧。先去我家啦。」

林豪也表示同意:「等晚點再回來也不遲嘛。」

「那好,等我寫張紙條吧。」秦天健在紙條上寫了留言,從門縫下塞進屋子裡。剛彎起腰,他看見那張紙條倏地被塞了出來。

「原來你外婆在家呀!」伊卓施嚷嚷著,大力地敲了敲門。

很奇怪,屋子裡似乎沒有任何人。

難道外婆不在家嗎?秦天健滿懷疑惑,把紙條又塞了進去。

這一次,紙條又被塞了出來。就像有另一個人,在門的另一邊。

大家看著那張在門縫下進進出出的紙條,神色都很凝重。空間中躁動著隱隱的不安。粒子狀懸浮在空氣的陰森鬼氣,絲絲入扣的陰邪沉甸甸壓在心頭。

誰也沒有再出聲,折斷了翅膀的聲響從半空便開始墜落。

死一般安靜。

秦天健誠惶誠恐地慢慢彎下腰,直至整張臉趴在門縫上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從狹窄的門縫往裡屋看,門的那一邊很暗,沒有光。他沒有看到有人在裡面活動的跡象。

他的耳朵緊貼在地板上,突然,篤篤的腳步聲似乎從裡面向他直衝過來。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從地板上猛地站起來。

「聽見了嗎?聽見了嗎?」秦天健慌忙從門邊跑開,他看到大家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你們都沒有聽見嗎?屋裡有腳步聲!」

「我們沒有聽見什麼腳步聲呀。」伊卓施雖然這麼說,但還是心虛地離開了門邊。

「是不是你聽錯了呀?」洛音桐看了秦天健一眼,又很快轉移開目光。

她知道的,他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了。

秦天健緩了緩氣,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聽錯了。但能肯定的是,他這個時候絕對沒有任何進屋的慾望了。他決定先離開,待晚點外婆在家的時候再過來。

然而,大家還沒走出幾步。

背後卻傳來吱呀的開門聲。大家於是通通剎地停住了腳步。

額頭上滑過一滴冷汗。

洛音桐僵硬地對旁人擠了擠眼睛:「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大家都如此回答。這極度一致的共識讓人打心底發冷。沉默的空氣里,糾纏不清的恐慌在肩膀與肩膀之間默默交換,周圍一片安靜,風中的溫度被什麼掠奪而光。

有些腥臭又噁心的氣味從後面蜿蜒而來,讓人倒胃口。

「數一二三,一起回頭。」大家這樣約定。

數到三,大家都用隨時準備逃跑的心態慢慢回過頭去。不知什麼時候,那扇門居然打開了。雖然是大白天,屋子裡卻依然陰暗得像一個墓穴。他們看著那扇門,屏息斂氣。時間停滯,漫長世紀般的對峙。

「進去嗎?」

「……進去。」

越靠近屋子,大家的內心越壓抑。即使不說出來,也能從那一張張凝重的表情看出來。從屋子裡散發出來的噁心腐臭迎面撲到臉上,闖入鼻腔,掃掠氣管,直抵心臟。

他們小心翼翼,就像在靠近粘濕而斑駁的地域。

帶著惶恐的心情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幽暗,闖入的光線在半途便筆直斷裂,軟軟地化掉。從地板下滲出來的潮濕蒸發成硫磺味道的氣體,迴繞身畔,附在皮膚上像一大片細菌。大家感覺到冰冷,渺小,脆弱。誰也無法把這種詭異的心情告訴別人。

這裡一片死寂。佛龕上的香燭早已燃盡成灰,涼了。看不見佛像那張被淹沒在陰翳里的神聖面容。屬於誰的猙獰眼睛躲在暗處里偷窺,盯得人心裡發毛。好像從牆縫裡伸出來的觸鬚,在撩著每個人的腳底,陰冷可怕,有種會隨時被拉下地獄的憂慮。

跪在佛龕前的人影,突然像荒野上的墓碑闖入眾人的視線里。秦天健認得那佝僂的背影。他叫著外婆,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神婆沒有回應。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秦天健又叫了一聲。這時,伊卓施大步地走過來,她以為神婆睡著了,大力地拍神婆的後背:「嘿,神婆,該醒醒了。阿健回來了呀!」

神婆的屍體遽然倒地。

她死了。她的屍體曾經跪倒在佛像前,虔誠地呈現自己的信仰,也或許是一種自我救贖。但她還是以一種最慘烈的死狀離開了人世。她的死狀把在場的年輕人推進恐懼的深淵。雖然之前大家都聽說過白傑是怎樣慘死的,但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真正看到這種恐怖萬分的死狀。

屍體的眼窩有如千蟲萬蟻噬食過,空蕩蕩地沒眼睛。她的皮膚布滿被油炸過似的疙瘩,燒焦的氣味揮發到空氣中。四肢上紫黑的屍斑,仿若有毒的蝴蝶棲落在上面。

她的嘴,露出慘白的牙齒,微微張開,似在陰慘慘地笑。

見到此情景的人們,連站著的力氣也沒有。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差不多要把整座房子掀翻。

「死……死屍呀!」

伊卓施癱在地上,抱著腦袋驚恐地尖叫。其他人也被嚇得臉部扭曲,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個時候,忽然從後面傳來凌厲的笑聲。

大家立刻膽戰心驚地回過頭。原來是溫蓉站在門口,她痴痴地傻笑著,從目瞪口呆的大家身邊走過去,竟然抱起神婆的屍體,溫柔地撫摸著屍體的頭髮,感覺像撫摸著最心愛的男人,並且沉醉地吟唱起曲子。

那是誰也沒有聽過的古老的曲子。他們並不明白溫蓉怎麼會唱這樣的歌,更何況她的歌聲儼然是一把悠長而美妙的成熟女聲,典雅的,矜持的,唯美的,像黑膠唱片機播放的老歌。

伊卓施被這情景嚇怕了,她大聲地罵溫蓉:「溫蓉!你有病呀!抱著屍體唱什麼鬼歌!」

被打斷的溫蓉驀地轉過臉,針芒般凜冽的眼神倏地攫住伊卓施,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她的口中遽然飛出來:「臭丫頭!膽敢打擾我的官人睡覺?!你們這些下賤的僕人,還不把這不知死活的丫鬟拉出去給我掌嘴?!」

溫蓉的目光落在洛音桐等人的身上,看得他們噤若寒蟬。那好像不是他們熟悉的溫蓉了。是另一個靈魂霸佔了她的肉體?還是只是她的再一次精神失常而已?

伊卓施顯然被嚇壞了,閉著嘴巴一聲不敢吭。

大家默默地對視,默默地任由惶恐像植物一般覆蓋了年輕的臉孔。

溫蓉忽然放開屍體站起來,走向伊卓施。她輕移著步履,走得柔美妖嬈,她的兩手輕握在一起,擺在腰間,這種姿勢不禁令人聯想到古代穿旗袍的深閨女子,甚至好像有種濃郁的胭脂味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像鐵釘深深地敲入了空氣中。

她始終保持靜默,緩慢。漆黑的眼睛如花朵亮麗盛放。

伊卓施連滾帶爬地被她逼到牆角。她揚起手,一巴掌一巴掌地摑在伊卓施的臉上。清脆的掌摑聲和尖銳的哭泣聲攪拌著屋子裡巨大的沉寂。洛音桐和其他人怔怔地看著溫蓉把伊卓施精心打扮的臉摑得嘴角出血,脂粉凌亂,伊卓施捂著臉嚶嚶而泣。

溫蓉厲聲責罵著伊卓施:「小賤貨!以後再敢對我不敬,一定饒不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驀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她又恢複了那副痴呆的神態,好像完全記不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或者,她剛才並不在這裡。

而是另一個女人。

「剛才是怎麼回事?」沉默許久,林豪才敢小聲地問道。他看了看秦天健、洛音桐、莫可芯,結果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

秦天健爬到縮在牆角嗚咽的伊卓施身邊,問她有沒有事,她反而哭得更加厲害了。她的臉竟被打得有點腫脹。而掌摑她的溫蓉這個時候爬了起來,這個動作令伊卓施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驚畏地看著溫蓉,生怕這個瘋女生又過來折磨自己。

溫蓉卻瘋狂地從屋子裡跑出去,大叫著:「有鬼!旗袍女鬼!」

「別亂跑呀!」莫可芯趕緊追了出去。

林豪和洛音桐互相看了看對方,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向屋外走去。秦天健也扶著伊卓施趕緊走出屋外。溫煦的陽光讓丟失的心律又重新活躍起來。臉上出現了驚魂剛定的鎮靜。

屋子裡,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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