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紅玉到羅麗婭家這一鬧,兩個女人對對方的怨氣就都鼓漲到了極點。
章紅玉覺得那個叛徒的臭婆子太不把她看在眼裡了。丈夫犯下了滔天罪行,她居然還理直氣壯,兇狠地把人推出了門外。看來,這個老毛子女人是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拿不出真憑實據,找不到人證物證,是揪不出羅長虎的,羅麗婭也不會替丈夫低頭認罪的。
於是,章紅玉決定,她要親自跑一跑,走一走。以前,縣鎮組織和烈士家人都不知道叛徒是誰,調查叛徒真相就像大海撈針一樣難。現在不同了,現在有了重大線索,羅長虎他活著回來了。別人都死了,他卻還活著,他不是叛徒誰是叛徒?到了深入調查的時候了,組織查不查、怎麼查那是組織的事,自己作為被害者家屬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查,堅持針對羅長虎去查,不信查不清楚。
章紅玉從羅家走後,羅麗婭痛哭了半天。羅長虎活著回來了,她不信他就是那個叛徒,可又拿不出證據證明他不是叛徒。那章紅玉如此張狂,竟然跑到羅家炕頭上,指著鼻子罵人。真是太欺負人了。
於是,羅麗婭也決定,哪怕有一線可能,也要做出百倍努力。她要走出去查找那個真正的叛徒,還羅長虎一個清白。過去,烈士家屬都希望查清事件真相,但主要是依靠組織查。組織查不清,個人覺得也無能為力,沒有人自己去沒完沒了的查。但現在不同了,不查出那個真正的叛徒,羅長虎就得永遠背著叛徒的名聲。
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多方展開了偵察活動。這一天,章紅玉得到了一個重要線索:松姑鎮有一個遺華日僑,過去同羅長虎有過特殊往來。於是,她喜出望外,直奔松姑鎮日僑家而去。為了取得預想效果,她耍了一個小心眼。她謊說到松姑鎮去看個朋友,讓王子亭公安局的車順路捎她過去。進松姑鎮時,章紅玉讓司機把喇叭按得山響,目的是對那個日僑產生一些威懾作用,好好配合她的調查。
章紅玉的小計謀果然奏效,那日僑膽戰心驚、畢恭畢敬地接待了她。這是一個遺華女日僑,和鎮上的一個農民結了婚,並生一男孩子已十歲。這個日僑改成了中國名字,叫張蘭花。這蘭花東北話說得很地道,看上去早適應了東北生活。
章紅玉同她的對話先從衣著開始。蘭花說,他們這些遺華日僑,除了個別人還保留一些民族服飾及飲食習慣外,絕大多數人與一般中國人已無二致,完全融入了中國社會。大家在這兒生活得還算順心。
章紅玉說,日本關東軍真不是東西,撤退時根本不顧他們的百萬移民,把這些人扔在東北,讓中國人養活他們的老婆孩子。戰後,那個不要臉的政府又不實施援助回國的政策造成大批日僑無法回國,只有進入中國家庭。
蘭花說,中國政府真是太仁義了。國家長期受到日本侵略欺凌,但依然以德報怨,在1946年就遣返了300萬日俘日僑。這是舉世少見的善舉,但最終還是留下了不少日僑無法回國。這些人當中,當然有不少人寧可選擇繼續留在中國而不願回日本。他們都看透了日本軍國主義的本質,對政府失去了信心。
章紅玉問:「蘭花也是痛恨日本政府才不回國的嗎?」
蘭花沉思一會兒,說:「不全是這個原因。主要是我的丈夫被埋在了要塞地下,我的女兒也死在了中國。本來,我是隨遣返團到了葫蘆島要回國的。船來了,人們就瘋了,拚命往上沖,每天都有孩子和老人被踩死。我的女兒就是這樣死的。我抱著孩子的屍體在碼頭一塊空地上坐了兩天兩夜,就又回到了黑虎鎮。政府是罪惡的政府,丈夫又留在了東北的山裡,對回國本來就猶豫,女兒這一死,我就死了回國的心。我要在東北守他爺倆一輩子。後來,我就嫁到了松姑鎮。」
章紅玉急著直奔主題,就問:「以前在黑虎鎮有不少中國熟人吧?鄉里鄉親總有個親親疏疏的。」
「戰爭的時候,日本人兇橫,中國人怕著,心裡卻恨著,不願同我們來往,熟悉的鄉親很少。現在,黑虎鎮上更沒有認識的人了?」蘭花說。
章紅玉就直接問了:「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當年黑虎鎮二十七個地下黨被抓被殺事件?」
「還記得,當年是個大事,都聽說過。」
「有一個叫羅長虎的人,也被抓被殺了,你認識吧?」
「這個人有印象,好像是保安大隊上的。女兒小時,我沒奶,牛奶又不好弄,那個好心的羅長虎就常幫個忙。」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麼件小事你還記得。」
「不全是因為這件小事。後來,有一次,我丈夫進山遇了一次難,幾天下落不明。回家後,他說他不小心掉進了崖里的一個山洞裡,被進山打獵的羅長虎發現了。開始時,羅長虎可能出於對日本人的仇恨,沒有救我丈夫出來。可在他被捕就要走上刑場的時候,他把我丈夫還困在山洞裡的事告訴了日本人,我丈夫這才撿回了一條命。丈夫被抬回家時,只剩下一口氣了,最終還是活了過來。回想起來,羅長虎有地下黨員的品性,自己要被日本人殺頭了,臨終還救了咱日本人一命。我一生不會忘記他了。」
「可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你可別不信。那個羅長虎還活著,前一段回黑虎鎮了。」
「不可能呀,他已經被槍斃了呀。」
「問題就在這兒。他可能就是出賣地下黨組織的那個叛徒。所以,日本人沒有真槍斃他。」
「說心裡話,憑我的直覺,這個人不會是叛徒。他的心腸好著呢。」
「可現實卻是這樣,眾人眼見他走上了刑場,他卻活著。他應該就是那個叛徒。可我又沒有什麼其它證據。你仔細想一想,你從你丈夫或者其它日本人那裡聽到過相關況嗎?」
「沒有聽到過。我丈夫是一個工程師,也不是特高課的人,不會知道這事的內情。」
「蘭花,我想同你做個姐妹,我知道你們日僑在這兒挺不容易的,我以後會多關照你的。你不要總記得羅長虎對你家那點好,這些並不說明他不是那個叛徒,恰恰相反,他對你們日本人那麼好,這就更能說明他是叛徒、漢奸之類的貨色。」
「對日本人好的人不一定都是叛徒、漢奸。我真的沒有看出他是壞人,一點也不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我現在的丈夫是公安局長,我前夫是烈士李萬玉,也是被羅長虎出賣後被害的。所以說,我必須把這個叛徒徹底挖出來。誰要是知情不報,我不會讓他在東北這個地方順心地活著。你一個日僑,更甭想舒服。蘭花,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去城裡找我。這是我的地址。」
章紅玉不想再同那蘭花多費口舌,起身走了。這蘭花受到了驚嚇,呆愣在那裡。
過了兩天,那蘭花真的去找了章紅玉,說有一個以前她認識的日僑可能會知道一些況。這個日僑現住在楊山村,叫李一葉。日本投降前,她的日本丈夫曾在特高課當過差。
章紅玉塞給蘭花兩元錢,下午就去了楊山村。她照樣讓公安局的車送過去,見了李一葉開門見山就問:「知道不知道一個叫羅長虎的人當年當了叛徒?」又細說了有關況,並像威脅蘭花一樣實施了一番威脅。
李一葉抱著腦袋苦想了一陣,然後說了不少話,但對章紅玉來說基本上都是廢話,只有一句話還算有用,但也被章紅玉給否了。
李一葉說:「好像聽丈夫說過,一個叫張全榮的是個叛徒,出賣過他的同志。」
「黑虎鎮當時的組織中根本沒有一個叫張全榮的人。這些年,我對當時整個熊林縣城範圍內的黨組織進行過了解,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地下工作者,縣黨史資料記載中也沒有這個人。肯定是你記錯了,再想想吧。」
過了幾天,章紅玉又去找李一葉。李一葉為難地說:「這麼多年了,當時也只是聽丈夫這麼一說,大概是聽錯了。其它情況真的就不知道了。」章紅玉拂袖而去。
這一天,羅麗婭去了一趟西山崗監獄。對這裡,羅麗婭並不陌生。多年前,她到這個監獄探過被日本憲兵隊抓捕的羅長虎。這裡有了些變化,獄舍刷成了黃色,她記得原來是灰色。監獄守衛肯定變了,都是清一色的人民公安。
在接待室,羅麗婭見到了剛四十幾歲年紀,相貌卻似老頭子一般的劉立秋,就是當年那個被羅長虎用活狼嚇死過的偽保安大隊隊長。
劉立秋一邊大口吃著羅麗婭送來的點心,一邊尋思著這個來看他的女人是誰。漸漸,像是記起了這個人,又疑惑地看著她:這個女人為什麼來看我。他說:「這麼多年了,羅麗婭你是第二個來探監看我的人。第一個是芭拉,她那次看完我後,就回到江東去了,再沒有回來。」
羅麗婭淡淡地說:「昨天,我記起了過去和芭拉之間的一些事,就聯想到了你。今天過來看看,算是替芭拉來看你吧。怎麼說我和芭拉也姐妹一場,你和羅長虎也有過兄弟交情。」
「當年,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羅長虎會是地下黨的人。」劉立秋吃完點心,又捧著點心紙舔了好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