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通往刑場的路上,李萬玉大義凜然地走在二十七人隊伍的最前面,給圍觀的群眾留下了一個硬漢形象。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這個人叛變了革命。這個可恥的叛徒,在刑場上,在群眾面前,以寧死不屈的面目,掩飾了他臟污的心靈。
李萬玉出賣了二十六個兄弟,為日偽軍立下了大功。日本人還想再利用他,通過他繼續掌握熊林和黑虎鎮抗聯地下黨的活動,從而將其徹底清除,牢牢控制住這一帶的局勢。敵人為此搞了一個假槍斃李萬玉的把戲,圍觀群眾都以為李萬玉這個英雄,同其它好漢一起倒在了敵人的槍口下。
在激烈的槍聲中,李萬玉的身邊倒下了曾一起奮鬥過的同事,鮮血濺在了他的身上、臉上。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向他襲來。儘管敵人事前告訴他,槍聲一響,要和其它人一起倒下,保證他萬無一失,可他還是感到死神緊緊纏住了他。他幾乎昏死過去,趴在烈士們的身下,久久不能動彈。迷亂中,他感到二十六位兄弟都一齊伸出血淋淋的手撕扯他,把他的心掏出來,扔給了荒山崗上的野狗。
驅趕走了圍觀的群眾,敵人開始掩埋屍體,李萬玉被人從死人堆里扒出來,架出刑場,塞進汽車。這時,他還在昏死之中。
他在日本人的軍營里昏睡了三天三夜,在二十六位死魂的撕扯追打之中四處奔逃了三天三夜。
醒來的李萬玉心裡空蕩蕩的,覺得自己成了一具軀殼,沒抓沒撓的,不知如何面對眼前的一切。
李萬玉受到了優厚待遇,敵人派了專門醫生為他療傷定期檢查他的身體。他有了舒適溫暖的單人房,有了誘人的美味飯食。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想睡多少時間就睡多少時間。可這一切一切都驅趕不走眼前那二十六雙血淋淋的手。二百六十根手指,每根指頭上都滴著鮮血,一滴、一滴,似乎永遠滴不完。他撕扯自己的衣服,用一塊一塊的碎布去擦拭每一個指頭,卻永遠擦不幹凈,依然天天滴血如注。醫生把他扯爛的衣服剛換上新的,很快又被他撕成一條條的破布。他雙手已經撕扯出了鮮血,揮舞著布條亂擦亂摸,弄的滿床滿牆血跡斑斑。
醫生開始給他大量注射鎮定葯,叮囑他多睡覺,多休息,少想過去,多看未來。
李萬玉是在白山鎮被捕的。那天,他揣著一份黑虎鎮日軍駐防情況的情報去同上線接頭,不知什麼原因,上線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和地點出現。他在暗處等了一個多小時,依然不見接頭人前來接頭。
李萬玉沿街往回返,無意間發現一家門面不小的煙袋鋪。這家鋪子的煙袋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兩個連結在一起的大煙袋模型,中間系有紅色幌綢。幌子的材料是木製的,長約一米,在不同部位塗著銅黃、紫紅和黑灰色彩。有趣的是兩個煙袋鍋的方向相背,一個指向天空,一個面朝地下,好似兩個吵架生氣的孩子。這與幾年前順澤城章家煙袋鋪的幌子幾乎一模一樣。這使他想起了章家煙袋鋪門前,他同章天一吵架的情景,進而想到了妻子章紅玉。
他不由自主地進了這家煙袋鋪。店主熱情招呼,他應付幾句,眼光撒向了各式各樣的煙袋。突然,一桿頗具特色的紫銅坤煙袋進入了他的眼帘。他覺得眼熟,像是當年章紅玉愛不釋手的那桿煙袋。他從店主手裡接過煙袋,長時間把玩著,章紅玉手持坤煙袋抽煙時的迷人神態,躍入他的腦海。他陷入了沉思。
店主發現這位客的眼神並不在煙袋上,心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於是就說:「客主,這可是外地進來的好貨。想買就說個價,不買就放下。大凡好煙袋都是有靈性的,不是什麼人都能擺弄來擺弄去的。」
李萬玉回過神來,說:「這煙袋是好貨色,可你這店主說話有些生硬。告訴你,我是最有資格擺弄這桿煙袋的。這樣的好東西,放在你店裡真污漬了它。」店主更來氣了:「你說話也帶著刺。買賣圖個和氣,今天這煙袋我還不賣了。」李萬玉戧上了:「你擺在這兒就是賣的,我今天非買不可。我知道,你是便宜了不賣。你說個價吧。」店主真不想賣給這人,便狠狠地伸出一個巴掌:「五十塊,少一分不賣。」李萬玉知道店主鬥氣,報了個高價,於是就還價,可店主堅持一分不降。李萬玉掏遍了各個口袋,只湊夠了四十六塊錢。最終,店主見這客真喜歡這貨,就收了四十塊賣給了他。
李萬玉的心思都在這桿煙袋上,一心想得到它。到手後,便喜滋滋地往外走。一路走,一路擺弄著,心想著有一天送給章紅玉時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景。
讓李萬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心急火燎滿身掏摸錢時,不覺中把那份情報掉在了腳下。拿到煙袋後,只顧一邊擺弄煙袋一邊往外走,也沒有現掉在地上的東西。他走出店門後,店主揀起紙張,發現這裡面的內容不同尋常,便送到了不遠處的日偽警察署。日本人把店主推上摩托車,一路追去,很快,在鎮外路上將李萬玉抓獲。
日偽特工對李萬玉採取了殘酷的嚴刑拷打。李萬玉開始還是剛強的,在鞭打、弔拷、老虎凳、竹筷夾手指、壓杠子、扭胸肉、搓肋骨等刑法面前,沒有顯示出半點屈服。他在痛苦中,長時間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怒罵不止,就是不吐一字真言。特工被激怒了,輪番給他灌一種特製的辣椒水。一天下來,他的心肺和喉嗓受到嚴重摧殘,叫罵聲停止。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開始還記得清給他用刑人的模樣。他心裡恨恨地說:「我記住你了,我記住你了。」他記得最清楚的是一個日本曹長,這魔鬼把一條浸了水的牛皮長鞭掄得山響,猙獰地狂笑著:「李萬玉,我只打你一鞭,便讓你記我一輩子。」說完,他後退幾步,運了運氣,只聽「叭」地一聲,落鞭處頓時皮開肉綻。李萬玉的左胸心尖處便一陣鑽心地痛。那曹長果然僅抽了一鞭,就扔下鞭子,卻抓起了一把鹽,在李萬玉的肉破處揉搓,一邊揉一邊審問他。
李萬玉咬緊牙關,嘴角流出了血,漸漸昏死過去。
就那曹長的這一鞭,使李萬玉永久性地留下了那塊漂亮的梅花傷疤。
第二天,特工們對他施用了剛從日本運來的新式電刑器具。這種刑具能隨便調控電壓的高低,可以通過變換電流強度、頻率等控制用刑力度,不讓受刑人昏迷,使受刑人長時間處於難以名狀、無法預料的痛苦之中,直到把他的意志和毅力慢慢耗盡,最終屈服下來。
上了電刑的李萬玉全身肌肉抖動不止,脖子和四肢上青筋暴起,面部肌肉扭曲變形。幾個回合下來,李萬玉張嘴想說什麼,可聲音十分微弱,沙啞不清。一特工湊到他嘴前,才勉強聽他斷斷續續地說:「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放心不下她……我不能就這麼離開她……」一個特工拿來筆和紙張。他用受傷的手,艱難地把部分同志寫了出來,走向了叛變革命的第一步。特工繼續電刑拷問,他又交待出了一些同黨。他幾乎要昏死過去,特工給他注射了強心劑,繼續上電刑。毫無規律的電流湧進了他的敏感部位。最終,他供出了羅長虎,寫道「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就昏死過去。
特工們詳細整理好李萬玉的案宗,上報給了熊林城日軍最高長官。
黑虎鎮日偽特工組織,按照李萬玉提供的線索,準確地逮捕了黑虎鎮二十六名地下組織成員。
李萬玉向特工交待的情況比較徹底,卻有三個情況沒有提及,即使在神智不清、敵人反覆追問下也沒有吐出半字。一是他沒講在順澤城章紅玉曾和他一起參加過地下黨活動。他只說章家有一子,叫章天一,是日本人的人。在章天一的告密下順澤城的地下組織早已被毀;二是他沒講羅長虎家的俄羅斯媳婦。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特工問羅麗婭的情況,他說她是一個俄籍女人,從沒有參加過任何地下黨活動。她也不知道羅長虎是共產黨人。三是他沒講羅長虎家設有電台。這個重要情況沒講,羅麗婭就沒有受到牽連。
李萬玉身體恢複健康,頭腦思維趨於正常後,敵特工一心想繼續揮他的作用,動員他出來做事。他卻堅持不出門,一天到晚很少開口。他的嗓子被辣椒水毀傷,說話沙啞不清,完全改變了他原來的嗓音,因此他不想多說話。特工催急了,他就說:「我這張臉在拷打中被你們弄壞了,可黑虎鎮的老百姓,都還認得我,讓我怎麼出去做事?人們都看到你們把我拖上了刑場,現在我又出現在他們面前,鎮上的人怎麼想?我怎麼開展工作?」特工早有思想準備,說:「這些問題我們早想到了,在搞假槍斃時就有計畫了。只要你答應以後還真心為大日本帝國做事,我們會有辦法讓你變得熟人認不出來的。」李萬玉疑惑地看著特工,不知何意。特工解釋說:「只要你肯完全配合我們,明天就把你送到哈爾濱去整容。大日本國的醫術是高明的,會把你整成一個完全不像你的英俊男人。」李萬玉思索良久說:「也只有這樣了。不然,我沒法在這個世界上混了。死鬼復活,誰都會猜到我是叛徒,整了容,我就可以重新生活了。」
不久,李萬玉被送到了哈爾濱日本人的醫院,成功地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