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葉真真的身世,是同葉真真一起工作了半年之後的事。
話是葉真真先挑起來的。葉真真有意無意地問羅長虎:「見你經常打聽東北的情況。那裡還有你的家人吧?聽人說你有一個漂亮的俄羅斯媳婦?在中蘇邊境,兩國青年通婚的很多吧?」這是倆人之間第一次談論家事。這個時候,羅長虎正陷入對羅麗婭母女擔心的思緒中不能自拔,不想說這些事,就說:「說說你自己吧,我還不知道你是哪裡人呢?」
葉真真一笑:「我的情況對你沒有什麼保密的。參加八路軍之前,我做過地下交通員。所以,我很早就對黨的情報工作感興趣。所以,現在從事著這項神秘的工作,我很快樂。」
葉真真在中學時代就不忍山河破碎,同胞遭受日寇的蹂躪,一直和幾個進步學生商量著要奔赴抗日前線。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葉真真經人介紹被中共地下黨組織展成為交通員。葉真真的父親是山西太原的一個煤商,兼營南北乾貨和藥材,是個開明人士,在經濟上大力支持女兒從事革命活動,女兒所在的地下交通站的活動經費全部由他提供。有父親的支持,葉真真工作幹得很出色。她機敏勇敢,膽大心細,多次喬裝打扮,傳遞情報,保護同志,接應過往的領導同志並護送他們前往解放區。
葉真真得意地向羅長虎講了她參加八路軍的驚險過程。
「我最後一次執行交通站的任務是護送一個首長的愛人去延安。那次非常驚險,當時日寇正在發動一次大掃蕩,我們倆走到一個鎮上正想落落腳吃頓飯,卻迎面碰上了一隊日本兵。那首長的愛人臉一下子白了,扯著我轉身想跑。我給她打氣,別怕,有我哪,現在不能跑,只能向前走。我現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門庭氣派的大戶人家,就一咬牙,對圍上來的鬼子說,我們到前面姨媽家去,親戚在等著我們吃午飯呢。還沒等日本兵反應過來,我就拉那首長愛人徑直朝那大戶人家走去。我倆走在前面,日本兵跟在後面。走到門口,我就『姨媽、姨夫、表哥、表姐』地喊了一通。我這樣喊,不管這人家住的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誰出來我都沒有叫錯。出來開門的是個和善的中年婦女,我忙說,姨媽好多時日不見您,我真想你呀。我『姨媽姨媽』地又叫了兩聲,並向她使眼色。這中年婦女一見這種狀況,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大聲說,你這娃不來家裡看我,還想讓我去看你呀,還站著幹啥,快進屋吧。我們就快步進了院子。鬼子兵信以為真,轉身走了。後來,才知道,這戶人家也是當地的開明人士,同情共產黨,表面上也和日本人周旋。這些日子,他家的後院里正駐有幾個日本軍官。我的靈機一招,加上碰上了不怕事的好心人,又加上這一家還住著日本軍官,那隊日本兵才沒敢下手抓人。到了北嶽區一個鎮子上,我把首長愛人轉交給下一個交通站,在當地就參加了八路軍,一直再沒有回家。」
葉真真繪聲繪色的故事,使多日臉帶愁色的羅長虎有了些悅色。他說:「一個女娃娃家,你還真行。小小人兒,心眼賊多。」
「什麼女娃娃家、小人兒小人兒的?你沒看到給我介紹對象的人身後跟了一大串,就你老拿我當小孩子。」葉真真嬌嗔地說。
「也對,按參加革命的時間算,葉真真也該是個老革命了。」羅長虎不想接她諸如談對象之類的話茬。他隱隱覺得,這個話題對他與她有著一種莫名的敏感。
葉真真卻又折回來:「我老了嗎?你看我老了嗎?那我得快點找個對象。師傅,你說我找個什麼樣的對象好?不過,有一點是肯定了的,我堅決不找紅軍老幹部。」
這個時期的延安到處洋溢著和平景象,其最明顯的象徵,就是經常見到莊重而熱鬧的婚禮。在這個革命的城市裡,革命者的愛情與婚姻少了許多禁忌,大多數有情人由戰爭中組織安排婚姻變為自由戀愛。然而,這裡卻存在著一個嚴酷的現實,男女比例是16:1。婦女的地位自然升高,其女權意識得到空前強化,連紅軍將領也得下馬追求女人。
葉真真就是被一些將領熱烈追求的對象,可她卻一根筋:不找紅軍老幹部。
延安師長以上的幹部不少,可有文化的卻不多,心高氣盛的知識青年葉真真,到處聲言決不找高居要位的長,要自己找一個有共同語的知心伴侶。
羅長虎進入了葉真真的視野。她有事沒事願同他呆在一起,連飯後散步的機會都不放過。可他拒絕和她談工作之外的事。
在葉真真粘著羅長虎的時候,卻有一個張姓師長三天兩頭騎著馬來找她。這個師長決心很大:非葉真真不娶。他不惜搬來李克農做她的工作。
倔強的葉真真一句話,竟然把李克農噎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葉真真說:「我堅決不找師以上領導幹部!在這方面,誰的面子也不給。」
葉真真不同意,李克農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這張師長心裡憋悶,卻也不敢動粗。全延安的人都不會忘記,1937年身經百戰的旅長黃克功,在延安為追求女大學生劉茜不成而將其槍殺,後被毛澤東含淚下令槍決。
作戰經驗豐富的張師長,見正面猛攻主陣地無效,便改變了策略。他瞄向了吸引葉真真芳心的羅長虎。
在眼見著羅長虎就要成為延安情報系統的紅人和漂亮女人葉真真情人的時候,張師長得到了一個對他十分有利的信息。
有人說,日本人在東北黑虎鎮槍殺二十七位地下黨員事件,是因為黨組織內部叛徒出賣而造成的。傳言,這個叛徒可能還活著,而羅長虎就是這個組織中活下來的人,並且有可能是黑虎鎮地下組織所有二十八名成員中唯一的生存者。由此推斷,羅長虎是叛徒的嫌疑最大。
黑虎鎮「叛徒事件」在延安盛傳,源頭在羅長虎本人。他對這一事件想不清,思不明,弄不清到底誰是那個叛徒。他由此生出許多苦惱。心裡悶得慌,就要對周圍的人說說。說來說去,傳來傳去,就演繹成了他羅長虎自己可能就是那個叛徒。
在延安,查處叛徒、特務的運動搞過不少,大家對叛徒、特務無比憎恨,在一些人的頭腦中存在著「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的意識。關於羅長虎是叛徒嫌疑傳一出,延安的情報系統立即起了軒然大波。
組織很快對羅長虎進行了審查,各部門對他的選調之事擱置下來。東北形勢不等人,也已另派他人赴任。
對羅長虎第一次審查後,便傳出一段非常令人震驚而又不置可否的對話。
問:「羅長虎,你是黑虎鎮地下組織的負責人,你應該清楚地知道你的組織共有多少成員?」
答:「我非常清楚,我們共有二十八名成員。」
問:「那麼被日本憲兵拉到西山崗槍決的有多少人?」
答:「我親眼看到,我的二十六名弟兄同我一起被拉向刑場。我之所以沒有死掉,是因為我們這個組織中唯一沒有被捕的瘋花子王小二,在去刑場的路上趁亂把我替換下來。他和其它二十六名同志被帶到刑場槍決了。」
問:「也就是說你們組織全部成員中的二十七名同志都犧牲了,只有你活了下來?對吧。」
答:「是的。」
問:「這個叛徒肯定是你們這個組織中的一員,不然敵人不會那麼準確地掌握你們的情況,使二十七人幾乎同時被捕。你是否說過這話?」
答:「對,我多次說過。這是事實,肯定我們二十八人中有一人叛變了。」
問:「按常理,當了叛徒的人敵人是不會殺害的,對吧?」
答:「是的。」
問:「而二十八人中你是唯一活下來的人。這個叛徒你說應該是誰?」
答:「我不知道。難道你們懷疑是我?可我是這個組織的負責人,我能叛變革命嗎?」
問:「前些年,在上海地下工作中,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還叛變了呢?你一個地下組織的小小負責人為什麼就不會是叛徒?」
答:「哪有這樣的道理?我絕對不是叛徒!」
問:「那你說誰是那個叛徒?」
答:「我哪裡知道?我想了多年都沒有想出我的弟兄中誰會當叛徒。」
問:「不用想,你就是那叛徒。」
答:「放屁!」
聽到這段對話的延安人,不少人認為羅長虎就是那叛徒。
於是,組織就把羅長虎關押起來進行審查。
羅長虎失去了人身自由,可他頭腦卻異常活躍。他白天黑夜地想二十八個人當中到底誰是那叛徒,二十八人之外誰還可能是那個叛徒。他怎麼想就怎麼說給了審查他的人。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問題,審查他的人自然也越聽越糊塗。最後,他鑽了死牛角,連續幾天幾夜都在想同一個問題:組織和周圍的人為什麼都這樣對我?
他想不開,就往牆上撞頭。審查他的人笑說:「撞吧,多撞幾下就把那個叛徒撞出來了。」
正在異常痛苦的時侯,組織派人宣布暫時解除對羅長虎的隔離審查,急需他到電台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