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娃、壞鼻頭和李雙玉為了尋找叛徒而走到了一起。但漸漸發現,相互一旦混熟了,這個共同目的就不是唯一的目的了。尋找叛徒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摻雜進了許多玩鬧的成分。在王子亭沒有新鮮故事可講,梅花傷疤的故事又不肯講後,他們又熱衷於與檔案館看門人打起了游擊戰,屢屢成功地翻過廢舊房屋的後窗進出檔案館。
在此期間,他們雖然現了大批敵偽檔案,但卻沒有這個耐心和長工夫去認真翻閱。要想在這些舊紙堆里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這得需要靜下心來,像給老母豬捉虱子一樣仔仔細細地過。然而,這些,對於玩心正重的他們來說,是難以做到的。
壞鼻頭在亂紙堆里發現了一些中外小說。這些破書,大概是從舊圖書館拆遷時堆放過來的。自此,進檔案館後,他的任務基本上就是坐在那兒看書這一項了,而諾娃和李雙玉則更多的是抱一摞資料,躲在一角悄悄聊天。其實,壞鼻頭髮現的一些愛情小說,諾娃、李雙玉也很感興趣,但他們不在這個時候看,他們要帶回各自的家偷閑看。
這個時候,是諾娃和李雙玉聊天的寶貴時間。他們聊他們的爸媽,聊爸媽的愛,聊爸媽的英勇。這些從媽媽那裡聽來、經他們添枝加葉後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對方。聊著聊著,就相互問起什麼叫愛,什麼叫幸福,可又都答不上來。聊天卡了殼,就把壞鼻頭一人扔在破材料屋裡,他倆雙雙跑到野外去瘋玩。
野外天寬地闊,好玩的事挺多,變著法兒玩都玩不出天邊。諾娃身體的柔韌度非常好,下腰可以兩個手掌著地,抬腿舉過頭頂可以金雞獨立。她保持著這個動作,能定格許久而不會打顫,而在一旁觀看的李雙玉卻看得雙腿抖動起來。她腳的形狀也耐瞧,不大不小有勁道,綳起來有很優美的弧度。盤腿坐在翠綠的草地上,姿勢也極為好看。兩條長及腰際的溜光水滑的金黃色大辮子,左右吸引著李雙玉的眼球。
諾娃在李雙玉面前,經常鬼使神差地擺出嫻雅淑靜、楚楚動人的神態。
一天,李雙玉獨自一人一旁玩去了,明顯是不願理她了。她過去問怎麼回事。他說:「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顯擺你的臭美。你以為整個熊林縣城就你最漂亮?我可看不慣你這個樣子。」
她覺得冤枉,因為她在他面前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無意流露出來的,而沒有刻意顯擺什麼。於是,她也拿出一副不高興的神情回擊他。「你也別臭美了,你以為全天下的美少女都上趕著讓你看呀。」
李雙玉不想跟她逗嘴,便在田間小道上飛跑起來。跑累了,便爬上一棵樹,坐在樹杈上吹口哨。
她在樹下循聲望上去,眼前出現了一幅讓人心動的景象。他白凈疏朗的面孔上,架著很立體的五官,單薄的眼皮下有一泓深陷的眼窩,挺直的鼻樑擔著兩個幽藍的鼻孔,厚實的嘴唇透著幾分犟傲,剛跑步後的大汗淋漓並沒有妨礙他給人氣定神閑的感覺。
她在他家見過他爸和他媽的一張合影,她覺得他們父子的神態極相似,尤其是那雙眼和別緻的嘴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李雙玉在樹上看到諾娃如此專註地看他,在心裡大喊到:我的戀愛季節到了。其實,他責怪她顯擺臭美,是故意刺激她,用的是欲擒故縱的把戲。按照那些愛情小說中女主人公的年齡比對,他覺得自己應該到了解得風情的年紀。這段日子,在他尚未親歷過男女感情波瀾的心裡,已經預感到了將要有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他揣摸,這種感覺應該是穿人心肺的,是不需要過程醞釀的,是在不經意間自生自長、落地生根的。
他看著那個混血女子,心窩窩裡就有了仰望新月般的踏實和衝動。
於是,他攢足了勁大喊一聲:「羅諾娃,我愛你!」諾娃一愣,臉紅得透亮,嘴上卻說:「我已經和壞鼻頭相好了。」
李雙玉被她的話擊中了,「嗵」地一下從樹上掉了下來。他已經忘了疼痛,爬起來,衝上去,一把抓住那纖細的胳膊,用眼睛逼她就範。
諾娃沒有投降,毫不屈服地把細白的脖子扭向一邊,就是不肯看他。
李雙玉搖著她,大聲說:「看我的脖子,看我的喉結。你以前是那麼喜歡看我,現在為什麼又喜歡壞鼻頭了?」
諾娃扭著脖子一聲不吭的動作,狠狠地傷了李雙玉一陣子心。羅諾娃你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我想不通。
想不通,也要想。李雙玉早年喪父,家庭變故不斷,際遇的殊異讓他從小就懵懂而真切地感到了世態人情的炎涼。這種深秋般令人瑟縮的寒冷,伴隨他走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養成了他內心敏感的性格。羅諾娃假話一刺激他,他便多慮起來。
李雙玉需要慢慢改造,她想。她對他的感情之事不能太直接了,那樣反而會於事不利。
李雙玉卻不想慢下來。一次,借著一個無關話題,他很自然地問她:「我和你接觸這麼長時間了,在你眼裡,我有什麼變化嗎?」
她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他:「在你眼裡,我有什麼變化嗎?」
李雙玉想都沒想,脫口說出了一段話。這段話,把這個小男人的細密和浪漫心理暴露無遺。
「隨著歲月遞增,你慢慢出落成一個行止有致,眉眼生風的大姑娘了。初見你時清瘦的瓜子臉型,變得略微圓潤豐盈了些。眼眸里因閱歷的日漸豐富,而變得清亮透熟,有了些許耐人尋味的韻致、蘊涵和內容。由於我們走上了尋找叛徒的歷程,生活由此變得更有意義。因此,受精神力量的支撐,你時常紅光滿面,情緒昂揚,感情充沛四溢而激蕩人心。」
他停下來,不再多說一句。她卻逗了他一句:「激蕩誰人心?」
這次,他卻溜掉了,根本不接她的話茬,毅然隻身離去。
這之後,她與他的交往,僅限於目光觸碰後的躲避和躲避後的再糾纏。青澀的年齡,使他們的生活讓人耐心尋思、回味悠長。一切都是新鮮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又都是不可理喻的。
早熟的她,體味更多的是柔腸百轉;而平時不善張揚內心感受、有時又勇敢作為的他,表現更多的是假正經、真壓抑。其實,她和他內心深處都已經駐紮了同樣一個秘不可宣的東西。這個情愫,讓他倆常常不約而同地忽而興奮,忽而迷惘,忽而躁動,忽而甜蜜,長時間、遠距離地猜測著,琢磨著,感受著對方的感受。終於,他忍無可忍了。終於,他不能再裝了。在一個星期天,他突然襲擊了她。
那是在破檔案館的一角,他與她正並排坐著翻資料。翻著翻著,他突然一下摟住了她,狂吻起來。
他的這一舉動來得突然,她卻又不覺得突然。好像他早該這樣做了。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當時的感覺是沒有任何感覺。她咬緊牙關抵抗著他的進攻,他則不屈不撓地用舌尖頂她。
她突然鬆口,他進入她的口中。一旦讓他進入,她卻又後悔不迭。
她的初吻,就這樣在無趣無味之中,給了這個同她心靈相通的小男人。
她掙脫開滾到一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窗口走。她頭腦空白一片,臉卻酡紅到耳根,腳步像踩在棉絮上一樣,沒有了根基和依據。
她想攀上窗戶,快快離開這個無趣的破房,可怎麼也爬不上去。以往她身輕如燕,從來都是一下就翻將出去的。可今天,她渾身無力,幾次都滑下來。這次攀爬的過程彷彿非常漫長,漫長到幾乎耗盡了她的青春年華。
當她再一次爬登窗口時,她覺得下面有人託了她一把。不,是有人往下拉了她一把。她因此而落地,並被那人緊緊地摟在懷中。
李雙玉又一次奮不顧身地親吻了她,親得她喘不上氣來。這次,她用足力氣,把他狠狠地推倒在一邊。
不知受什麼因素驅使,她面向滿臉紫紅的他,背倚灰白的牆壁,雙手倒握窗欞,一用力一下就翻過了窗戶。這一漂亮絕頂的動作,正好被剛過來的壞鼻頭看見,叫道:「哇,好功夫,好身段。哇,她的腰身真白呀。」醒過神來的李雙玉兩眼溢光,推了他一把,說:「你往哪兒看呀你。」
她逃也似的跑了。她走一段,跑一段,哭一陣。到家時,腳又一次打了血泡。這次,是媽媽給她用熱水泡了,用針小心地挑破,用紗布包好。完了,囑咐她說:「孩子,以後少往城裡跑,我們與李家成不了親家。」
她甚覺無辜,她心裡壓根就沒有生過與李雙玉成親的想法。她只是覺得男女感情之事神秘而有趣,才同他有些親密接觸的。可她沒有想到,與李雙玉的親吻是這般無趣,無趣得使她不想再見到這個小男人。
輾轉醞釀了無數個晝夜的情感表達,竟然以一次無趣的感受而結束。於是,她痛下決心,以後不再進行這種煩人的遊戲。
對於他,那次窗下對她的猛烈攻擊,是一種長久隱忍過後的厚積薄發。
然而,許多事,有了第一次的開端就會一發而不可收,尤其是男女愛情,由一種蠢蠢欲動的不竭力量,推動著彼此不厭其煩地反反覆復去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