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輟學後的尋覓

輟學後的大多數時間,諾娃都是圍著媽媽轉的,幾乎是媽媽做啥她就跟著做啥。日子一久,媽媽就有些不耐煩了,說:「別每天像跟屁蟲似的,你就不會到屋外去逛逛。」

有了媽的這句話,諾娃也就有了一些自由支配的時間。這些時間她利用得很充分,一部分用於裝扮自己,另一部分用於找同伴玩。那時,她已經背著媽媽學著塗脂抹粉了。她用零花錢買雪花膏,有時也偷施些媽媽的香粉。這香粉是媽媽有重要外出活動時才捨得施的。把棕紅色的髮辮編出不同於前一天的花樣,是她梳妝打扮的最後一道工序。然後,不敢再照媽媽的面,側著身子直接跑將出去,找幾個女伴玩耍。時間一長,女伴們嫌她妖里妖氣,更準確地說,是她們的媽媽嫌她過於早熟,不讓自己的女兒跟她玩,怕跟著她學壞了。還嫌她是老毛子女人的女兒,躲遠點,少惹麻煩。

於是,諾娃就去找壞鼻頭玩。一來二去,他成了她的鐵杆兒玩伴。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會說一個「不」字。她想,是她把他打怕了。

在別人眼裡,諾娃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所以,跟壞鼻頭要到人少的山上或林中去玩。她怕眾人用那種眼光看她,儘管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在黑虎鎮,有些人總是盯著混血女人看,甚至連幾歲的混血女童也有人跟著看,甚至還有人摸著人家的小臉蛋說,洋娃娃,真好看,親一口,滿嘴甜。

諾娃很有自信,自己絕對是鎮上最招人看的美少女。當然,她已經能感覺到,一些男人盯著她看,不單單是看她的美,與他們的眼神對視一下,她就知道他們想得很多。比如,他們會想,若像以前那個男人一樣,把這個混血女按倒在草叢中會是怎樣;比如,他們會想,這孩子的爹是怎麼死的?這孩子的媽那麼漂亮為什麼還要守寡一輩子;比如,他們還會想,從前是誰把這孩子的爸出賣給了日本人?她一旦看懂了這類人的眼神,她就會迎上去問:「你知道誰是叛徒嗎?」人家會笑笑說:「要想知道答案,就得去找,今天找,明天找,後天還要找,你一人去找,發動朋友一起找,聯合那些革命烈士的後代共同去找。這樣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會找到那叛徒的。」這話提醒了諾娃,她就領著壞鼻頭去找那些同爸爸一起犧牲的革命烈士的後代們。可人家都在上學,都在過自己的日子,對找叛徒的事沒有多少興趣,尤其是一些早已改了嫁的寡婦,她們使革命烈士的後代又有了新爸,這些人家就更討厭諾娃了。人家組成了新的家庭,爸媽齊全,不願舊事重提。

黑虎鎮附近三里五村的革命烈士後代,沒有一個人願意同諾娃一起為尋找叛徒而東奔西走的,而壞鼻頭卻一再表示願意永遠同她肝膽相照,可他不是革命烈士的後代。於是,諾娃就不想再連累這可憐的小跟屁蟲。她說:「你爸又不是革命烈士,今後你就別跟我到處亂跑了。」他卻堅決地說:「我願意跟著你,說不定我還是哪個革命烈士的私生子呢。」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諾娃就有些不好意思趕他走了,說:「私生子與革命烈士也是血脈相連的,跟我受點苦也是應該的。」自此,壞鼻頭對尋找叛徒的事就更上心了。

一天,壞鼻頭突然對諾娃說:「我打聽到熊林縣城裡還有一個革命烈士的後代,他媽至今還沒有改嫁。你爸他們的陵墓就是他媽出錢修的。他爸同你爸是在一挺機槍下死掉的。」諾娃說:「對革命烈士不能說死呀死的多難聽,要用尊稱,那叫『犧牲。』」於是,他們倆做了一番準備後,就偷偷出發了。

黑虎鎮離熊林縣城七十多里地,他倆進城時腳都打了血泡。這下,壞鼻頭有了表現的機會,他用他的零花錢買了一包衛生紙和一根針,把諾娃的腳抱進懷裡就做處理。那時候,衛生紙很少見,比草紙不知要好多少倍,諾娃因此而激動得不知所措,就在他的光頭上響亮無比地扇了一巴掌,然後,又摟著他的頭揉了半天。他卻興奮得跟什麼似的,咧著嘴笑個不停。

諾娃和壞鼻頭終於在油坊街28號找到了章紅玉家。諾娃在門外喊:「這是革命烈士李萬玉同志的家嗎?」屋裡沒有回應。她又喊:「我是革命烈士羅長虎同志的女兒,這是革命烈士李萬玉同志的家嗎?」

這時,門開了,一個手執長煙袋鍋的中年婦女走出來,把他們領進了屋。諾娃想,這肯定是革命烈士的愛人章紅玉。據說這章紅玉是南邊順澤城第一女強人,東北三省有名的煙業行家。但不知什麼原因,前些年從順澤城遷家到了這熊林縣城。

諾娃說:「我們要聯合李雙玉一起尋找殺害我們父親的叛徒。」章紅玉愣怔一下,隨即扳著諾娃的肩膀仔細地端詳,看著看著眼淚就涌了出來,說:「好,好,好,好孩子,你們的爸爸犧牲得好慘呀。你們能有尋找叛徒的這份心,我很高興。多年來,我也一直在找這個叛徒,可從沒有一個結果。現在,你們這些革命烈士的後代都長大成人了,尋找叛徒的力量更壯大了。李雙玉上學去了,等他回來,我告訴他這事,你們一塊去找!」

不一會兒,一個半大小夥子橫著身子就進來了。他沖諾娃說:「你就是羅諾娃吧?前些年我們在黑虎鎮上墳時見過一次面的。你都長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讓我們團結起來,一起尋找那個可恨的叛徒吧。」諾娃卻說:「我與你見過面嗎?我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哎,你剛才為什麼站在外面不進屋?我早就看到你在窗前往里瞧了。」李雙玉「嘿嘿」一笑,說:「我在外面把情況偵察清楚後才可以進屋來。」壞鼻頭笑說:「很好,有偵察兵的素質,看來這叛徒無處可逃了。」李雙玉和他媽像是剛發現壞鼻頭似的,一齊問:「你爸是哪位烈士?」壞鼻頭說:「我是一個革命烈士的私生子,不能告訴你們他是誰。」李雙玉不高興地推了他一把,說:「胡說八道,有私生子的人還能當革命烈士呀?你別在這裡給前輩抹黑了。」諾娃忙說:「他叫壞鼻頭,他尋找叛徒的心比我們還迫切。」李雙玉說:「那就好,我們要團結每一個能團結的人來尋找叛徒。」

諾娃看得出,章紅玉的心思沒全在尋找叛徒這件事上。她直盯著諾娃看,說:「多漂亮的洋妞呀,多可愛的一對孩子呀,可惜都早早地沒了爸。可恨的叛徒呀,可恨的日本鬼子呀。現在我們是抓不到日本鬼子了,可叛徒還是有可能找到的。找,一定要找,一定要找到。」章紅玉說話的嗓門不高,卻透著力量,說話間狠抽了一口煙,可煙袋早已經熄了火。她緩了一口氣,問諾娃:「你媽還好吧?前些年的一個清明節,在黑虎鎮同你們母女碰過一面,那時你還是一個瘦小的黃毛洋娃娃,一轉眼都長成大姑娘了。」說完,把諾娃攬進懷裡抱了一會兒,弄得諾娃臉都紅了。

打這之後,諾娃和壞鼻頭就經常進城,和李雙玉一起開展尋找叛徒的活動。李雙玉也經常到黑虎鎮上去,彼此成了雙方家庭的常客。

諾娃覺得出,章紅玉對她愛憐有加,越來越像對她的親生女兒。開始先給諾娃一些零花錢,後來展到要給她買衣服。這個原則諾娃還是能把握住的。章紅玉是城裡的幹部,家庭條件好,給點零花錢供往來城鎮的花銷,還在情理之中,怎麼說大家也是在為找叛徒的事跑腿嘛。可執意要給買衣服,諾娃就不能接受了。一個女孩子家,同人家非親非故的,怎麼能隨便穿人家的新衣。

一次,章紅玉買來一件好看的花衣,非讓諾娃穿上不可。諾娃在屋裡躲著她轉圈子,堅決不要。不小心,一頭撞在了一個經常到章紅玉家來串門的街坊王叔叔身上。王叔叔一把扶住諾娃,說:「小心,別摔倒。」然後,轉向章紅玉,親切地說:「紅玉呀,是不是想收了當兒媳呀?」一聽這話,諾娃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諾娃最怕聽到的閑話真的聽到了。她飛快地跑出去,多日沒登章紅玉家的門。

面對熱情的章紅玉,諾娃很難堪,對王叔叔她更討厭,他不止一次地開她的玩笑,讓她當李家的兒媳婦。壞鼻頭說:「我看這王叔叔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看章阿姨的眼神有些不正常,很複雜。」諾娃笑壞鼻頭:「是你太複雜了吧?我怎麼沒看出王叔的眼神有什麼不對頭?只是他那張嘴討人嫌。」壞鼻頭一聽這話,沖諾娃大聲叫道:「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討厭他那些話,沒準你真願意當人家的兒媳婦呢。」諾娃扇了他的光頭一巴掌說:「你凈胡說,誰想了,我才多大呀。」壞鼻頭說:「今天咱倆把話說開了,不管你多大都不能嫁給別人。」諾娃一聽,笑了:「我沒看出來你這麼人小鬼大,給我當跟屁蟲原來是為了今後娶我呀。你這麼老謀深算,我怎麼早沒看出來?行了咱倆的友誼到此為止了。」壞鼻頭堅決不中斷友誼,第二天,又屁顛屁顛地跟諾娃出來了。

諾娃他們出來尋找叛徒的主要方式,是找那些革命烈士的親屬和一些過去的老革命訪談。被訪者有的對他們很認真,把知道的一些真假情況說給他們,而有的卻把這事當成了小孩子玩遊戲,他們不相信,幾個小毛孩子能把組織多年沒調查清的重大事件弄清楚。

他們從訪談中得知,1945年8月,蘇聯紅軍炮轟黑虎鎮要塞時,幾乎把一千多名守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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