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作品研究 埃勒里·奎因的推理藝術

ellry/文

偵探小說研究家同時也是奎因密友的霍華德·海格拉夫在其推理史名著《為了娛樂而謀殺》(1941)中這樣寫道:「當被問及他們認為奎因小說何以廣受讚譽、大獲成功的關鍵時,作者謙虛地說是『絕對邏輯的』公平推理的手法,這其實從一開始就是他們作品的標誌。」毫無疑問,「推理」正是奎因小說最具特色的元素之一。本文試圖對奎因小說中的推理手法分析一二,以期展現出奎因作品(尤其是早期作品)的推理魅力所在。

埃勒里·奎因稱得上是史上最標榜邏輯推理的作家之一,這點無論是在埃勒里·奎因系列還是在哲瑞·雷恩系列都表露無遺。《希臘棺材之謎》中埃勒里如檄文般宣稱:「擒獲××先生的,乃是我那鐵面無私的老戰友,邏輯,希臘原文是logos,並且,我相信它將是一切陰謀詭計的剋星。」

《羅馬帽子之謎》是埃勒里·奎因的第一部小說,它同樣確立了奎因小說的調查、推理模式:開頭警察式的窮舉搜索;結尾處的推理演繹;對嫌疑者的逐個情況調查;解釋了為什麼有且只有一個人可以實施犯罪等等。這一主要的寫作思路在30年代作品中貫穿始終,不過是富於變化的。奎因的名著《希臘棺材之謎》還包含了一種層層遞進、逐層深入的手法,它也經常出現在奎因作品中。正是這樣,最終的真的解答給讀者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更加出乎意料。奎因的解答既合乎邏輯,也不像某些反推理小說追求多數解答的同時歪曲偵探能力。

奎因小說中出現的推理過程往往是一個推理方程。埃勒里自己說道:「純粹的推理包含著當你窮盡了每個可能性,但有一個在一個給定的等式中,一個不管多麼不可能,不管多麼荒唐的可能性,它可能看起來未被證實,肯定是正確的那個。」(《羅馬帽子之謎》)這種手法和福爾摩斯的消去法很接近:「當你把絕不可能的因素都除去以後,不管剩下的是什麼———不管多麼難以相信的事———那就是實情」(《四簽名》)。但是,奎因的手法更類似數學中求條件極值的方法。為了論證出真兇,在案情的基礎上,用包含多個參數的約束方程獲得唯一的解答。比如在《西班牙披肩之謎》中,埃勒里羅列出6個兇手必備的條件,也許會有其他人符合其中的若干條,但是有且只有兇手才能完全具備6個條件。不過,如安東尼·伯克萊在《毒巧克力命案》中所演示的那樣,偵探之一的布拉德利羅列了兇手需要具備的十多項條件,最後卻得出完全荒謬的結論。這樣的結果並不是方法上的錯誤,而是推理者約束方程參數的設置有誤。埃勒里說:「如果結論和一系列前提條件結合得天衣無縫,那麼結論的正確概率絕對很高。」(《弗蘭奇寓所粉末之謎》)合理、全面的設置參數正是埃勒里作出正確推理的關鍵因素,反之就是讀者挑戰失敗的根結。

不難發現,奎因的推理分析過程和科學發現的過程相當類似:從實際的觀測或試驗到成為定律或者經驗公式到系統的解釋規律的本質。奎因的小說中,先是進行調查、尋找線索,接著對線索進行分析,得出一些推論,最後再對推論本身進行分析,從中得出事件的真相和本質。比如在《弗蘭奇寓所粉末之謎》中奎因花費大量筆墨描寫埃勒里在弗蘭奇百貨公司和弗蘭奇公寓中收集線索的過程。埃勒里不放過任何微小的細節,無論是現場遺留的蛛絲馬跡還是相關人員提供的證詞。接著,埃勒里對於紙牌、口紅、香煙、帽子、鞋子、書檔等推理出一些論斷,其中既有正確的也有錯誤的,既有階段性的也有結論性的,甚至我們在解答部分會看到奎因大部分的推理是指向正確方向而非誤導讀者。最終,埃勒里對於推論本身分析,尋找到符合兇手身份所需要具備的一系列條件,得出真兇身份。

埃勒里不依靠直覺猜測。《紅桃四》中波拉曾對埃勒里說:「你說過你也只是猜。只是你沒有用『猜』這個詞罷了。你說是『推理』,或者類似的什麼詞。」埃勒里回答道:「可是老天有眼,我確實不是靠猜。這是靠科學!」當然,他也不否認需要猜測,他承認:「適當的猜測是不可或缺的,但關鍵還是要運用邏輯和常識,只有它們才能為你帶來更大的樂趣。」(《弗蘭奇寓所粉末之謎》)實際上當埃勒里猜測的時候往往預示著他將邁出錯誤的一步。那麼他所謂的科學推理到底是什麼呢?

「邏輯不同常理,它自成一個世界。」(《Y之悲劇》)奎因的小說世界也不等於現實世界,乃是自成一個世界。奎因的世界是極其理性的世界,特別是在早期作品中,人物的一舉一動都是和案件息息相關的,都是遵循理性和邏輯的。奎因討厭並排斥非邏輯的東西,他的推理前提是人物活動遵循理性邏輯,無論任何結果都有其理性之因。埃勒里對於早期的自己這樣總結道:「我的工作基本上面對的是符號的推演,……而不是活生生的人……我選擇無視人性成分,把它當成是個待解的數字難題,而把兇手的命運交付給那些真正思索人性的人來決定。」(《西班牙披肩之謎》)這可以說是優點也是缺點,因為絕對理性的案件並不常見。奎因在《羅馬帽子之謎》中就曾引用費洛倫茨·巴赫曼教授的話:「犯罪行為只有模式,並無邏輯。」奎因前期小說中的人物因此也成為一種符號,是埃勒里推理的對象,他們沒有任何感性的成分,都是一成不變按照邏輯運作的機器。奎因的推理是用來讓讀者腦力激蕩而並非提供給犯罪學研究者作為案例素材。

後期的奎因推理手法整體與前期相似,不過也有些自身特色。丹奈提出將前期的「神化」埃勒里變成「人化」埃勒里,甚至想過人化後的埃勒里產生的變化即是放棄推理。在《十日驚奇》中我們看到埃勒里深陷霍華德的案件中,某種程度上,他對范霍恩家接觸越多越是難以作出正確的推理,之前的符號推演在這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後期不少小說都是如此)。「那種引經據典地依靠純粹推理來解決實際刑事犯罪問題的方法」並不是沒有效力,而是作為偵探的埃勒里無法正確地掌握這種效力。此時「邏輯推斷和心理觀察」具備了同樣的作用,對於兇手心理的觀察和認知成為奎因後期推理的一個重要手段。因此在後期奎因作品中,我們發現埃勒里不僅需要解決殺人事件,同時也要面對家庭、社會、宗教等各方面複雜的問題。讀者如果真正想完全掌握案件的動脈也變得越來越難。

縱觀奎因小說,其中最值得稱道的手法有這樣幾個:消失的線索、挑戰讀者、多重解答、臨終留言。儘管這些手法也存在於其他作家的作品中,但是不可否認奎因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消失的線索指某個事物原本應該出現的卻沒有出現。《羅馬帽子之謎》就運用了這一手法,原本應該戴在死者頭上的禮帽卻無端消失,其中必然和案件有所牽連。在《王者已逝》中,埃勒里羅列了大量證據和一長串的衣服清單,儘管令讀者迷惑不解,但是埃勒里卻從中找到了那個消失的線索。消失的線索在奎因早期作品的推理程序中佔有重要地位,如《羅馬帽子之謎》中消失的禮帽,《西班牙披肩之謎》中屍體身上消失的衣服,《X之悲劇》中消失的兇器等等。埃勒里在進行推理之時都將這些線索放在首位,思考它們之所以消失的原因。讀者不難發現,一旦合理地解答了「消失的線索」這一問題,推斷出正確的兇手也就顯得輕鬆許多。

由此我們也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物理化線索(證據)在奎因前期作品中數量和地位都要大於心理線索(證據)。《弗蘭奇寓所粉末之謎》中的白色粉末,《Y之悲劇》中奇特的兇器,《半途之屋》中的火柴等等。前期以物證為主的思想還是受到福爾摩斯的影響,後期奎因作品有所改變,將愛情、家庭、社會、宗教等因素作用下的心理證據作為物證的補充和外延,推理手段也更加豐富。

挑戰讀者不僅是奎因的原創,更是奎因最具影響力標榜公平競爭的標誌。羅納德·諾克斯在《1928-1929年最佳偵探小說選集》的序言中就提出公平競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偵探小說是兩個人之間的遊戲,作者是一方,讀者是另一方。如果讀者不顧作者的誤導在小說的一半處就指出正確的兇手或者推斷出犯罪的正確手法,那麼讀者就得分了。如果作者成功地讓讀者在誰是罪犯的問題上猶豫不決,或者對於手法完全搞不清楚,這樣一直持續到最後一章;並且作者告訴讀者他應該如何通過已給的線索解開謎團,這樣作者就獲得了勝利。就像藏頭詩或者縱橫字謎競賽一樣,只有當線索公平時,勝利才是光榮的。因此,當我們說偵探小說是有法則的時候,我們不是指作詩律那樣的法則,而是說公平競爭的法則。」儘管大部分黃金時代寫解謎推理小說的作家都小心翼翼的遵守著公平原則,但是卻沒有哪個人願意真正跳出來大張旗鼓地向讀者挑戰。1929年,初出茅廬的埃勒里·奎因在《羅馬帽子之謎》中首次加入「挑戰讀者」。

「讓讀者小心!」這是奎因化身J.J.馬克向讀者提出的警告。線索均已給出,讀者諸君能指出兇手,並且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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