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從事實推測動機

「可是只有幾分鐘時間,奎因警官。」瓦格納·英尼斯醫生面有難色,但馬上他又恢複鎮定,像沒事一樣;在科爾尼利婭的起居室里,他是高貴而有權威的醫生。

「她現在怎樣?」埃勒里·奎因問。

「精神狀況好多了,但心跳劇烈,脈搏加快。你們一定要跟我合作,各位……」

「請到旁邊去,醫生。」老警官說,然後他們進入老女人卧房。

那是一間方形的維多利亞式房間,到處擺著那種充滿愛的幻象的鍍金物品,在某個較高雅的時代被稱之為「藝術品」的東西,如今都死死地被固定在某一個「藝術形式」之中,而且每樣東西都是又貴重又醜陋。在精細刺繡的厚軟沙發椅上披著罩布,很明顯,這房間里只有老女人一個人了,沒有男主人。

這張床肯定是未來考古學者研究對象:床的四個邊角都處理成弧線,床尾和床頭都是橢圓形,只是床尾比床頭窄些。沒有踏足板,頭板也是處理成弧形的整塊木板,與床板連成一體,從床頭到床尾,床板的高度越來越向下延伸。埃勒里覺得這張床除了看起來很怪異之外,好像還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後來他看出來了:沒有床腿,床腳是直接著地,因此,相形之下,床頭便被椎形的粗木頭給撐得高了起來,床沿兩邊由床頭往床尾傾斜,只好靠彈簧墊很藝術地使床保持基本的水平。這實在不可思議,埃勒里有好一會兒的工夫只注意老女人的卧榻,而對她本人視若無睹。

突然間他認出這張床是怎麼一回事,原來它的形狀就像女人的淺口便鞋。

老女人躺在床上,花白的頭上戴著一頂蕾絲帽,肥胖的小腹上蓋著一條絲被,背靠著幾個蓬鬆的粉紅色枕頭,大腿上擺著一台手提打字機,雙手遲鈍地找著鍵盤,不耐煩地敲打著。她根本沒有注意那四個大男人,黝黑的雙眼聚精會神地看著打字機上的文件。

「我已經跟你說了,波茲太太……」瓦格納·英尼斯醫生生氣地說,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到天花板——然後又很快往下看,因為他瞄到了兩個相擁愛神的石膏像的痛苦景象。

「閉嘴,英尼斯。」

他們就在那裡等她完成她那不可思議的賣力工作。

她終於打完了,從打字機上把那張白紙撕了下來,她很快地看了一下,叨念了一會兒,像一隻追在蒼蠅後面的老母狗,然後伸手拿起放在床上的鉛筆。她潦草地簽了名,再拿起一大堆放在手提打字機旁邊看起來很相似的白紙,全部簽上名,簽完名後她終於抬頭了。

「你們這些人在我屋裡做什麼?」

「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波茲太太……」奎因警官先說了。

「好吧!我想反正我是躲不過你們,可是你們必須等一下。查爾斯!」

「是,波茲太太。」

「剛剛我打好的這些信箋,你馬上仔細看一遍。」

查爾斯從她手中接過整捆的簽名文件,畢恭畢敬地看著。看到最後一份時,他睜大了眼睛:「你要我賣掉波茲鞋業公司的——全部股票?」

「我上面不是這樣寫的嗎?」老女人大聲說,「不是嗎?」

「是的,波茲太太,可是……」

「你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替我辦事的,查爾斯?你是我雇來聽命辦事的,照著辦。」

「可是我不懂,波茲太太,」查爾斯抗議,「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幹嘛!」

「是嗎?」她撇撇嘴,一副輕視的樣子,「我兒子羅伯特·波茲是公司的大頭頭。我剛才極力避免曝光的這樁謀殺案和醜聞……」她聲音剛硬起來,「會使波茲的股票大跌。如果我壓不住這件醜聞,至少我還可以利用它。賣了股票將會使價格更加滑落,今天早上開盤時是八十四點,當它下滑到七十二點的時候,全部買回來,」——查爾斯一派茫然——「你為什麼還站在這裡?」老女人尖叫了起來,「聽到了沒有?快去打電話給我的經紀人!」

查爾斯點點頭,茫然應了一聲。當他經過埃勒里身邊時不忘抱怨說:「多現實的母親啊,奎因先生?居然想利用兒子的謀殺案順便撈一把!」這個年輕律師頓著腳走了出去。

英尼斯醫生彎腰用聽診器替老女人檢查,他搖搖頭,又替她把脈,他又搖頭,把她的打字機拿走,還是搖頭,最後他走到窗戶旁邊停下來休息,望著窗外的前院草坪,他依然搖著頭。

「夫人,我可以和你談談嗎?」警官很有禮貌地詢問。

「可以,但別浪費時間。」

「不會的,」警官堅定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親愛的波茲太太,」他輕聲說,「你知不知道我原本要以用企圖謀殺警官的罪名將你逮捕入獄?」

「哦,我知道,」老女人點點頭,「可是你沒有。」

「我是沒有!波茲太太,我警告你……」

「你真無聊,」她咆哮了起來,「在我的房子里我是不怕你的。不要以為你幫了我什麼忙。我知道你們這種人。你們全是包打聽,愛管閑事,愛出風頭的貪官污吏。給你們多少錢你們才能不管這個案子,這件案子根本與你們無關,你們可以不要管的。」

「波茲太太!」

「什麼東西。你們到底要多少錢才能宣布我兒子的死是一樁意外事故?」

埃勒里用手捂住嘴巴咳了幾下,樂得在一旁看他父親的熱鬧。

可是警官只是微笑:「你玩撲克牌的技術實在是一流的,波茲太太。你講了和做了許多互相矛盾的事情,全都是為了掩飾你所害怕的一件事——怕我叫你紙老虎。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決心竭盡所能找出殺害你兒子羅伯特的兇手。我知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你太頑固,而且你想用你自己的方式來做。不過我掌握了所有的牌,這你也是知道的。現在你跟不跟我們合作,你自己看著辦。可是你不能阻止我調查我想要知道的事。」

老女人怒視著他。他也瞪著她。最後,她終於軟了下來,像一個小女孩一樣悶悶不樂地鑽進絲被裡去:「快說,要不然就快滾。你們想知道些什麼?」

「關於,」老警官立刻說,還來不及高興,「你的遺囑是怎麼寫的?」

埃勒里逮到她那如鞋扣般眼睛的瞬間眼神:「哦,那個啊,如果你答應不給報社知道,我就告訴你。」

「我答應你。」

「你,小夥子?你是他兒子,對不對?」

埃勒里看著她。她又轉過頭看英尼斯醫生。醫生的背像一堵牆一樣。

「我的遺囑主要有三條,」她語氣平直冷靜,「第一條:我死了之後,財產由我在世的子女平分。」

「然後呢?」奎因警官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第二條:我丈夫,斯蒂芬·波茲,不論本金或進賬,一概沒分。我不留任何遺產給他。」她的雙順又凹陷下去,「我養他和梅傑·高斯三十三年了,很夠了。」

「繼續說,波茲太太。」

「第三條:我是波茲鞋業公司董事會的董事長。我死之後,新董事長必須經董事會選舉產生。董事會由我全部在世的子女組成,我還特別指定工廠經理西蒙·安德希爾也有投票權。我不知道這最後一項是否合規定,」她促狹地再加上一點,「不過我想所有關係人應該不會有意見。在世的時候我說的話就是規則,我想我死的時候也是如此。我說完了,各位先生,請出去吧。」

「真不是個普通的女人。」當他們離開科爾尼利婭·波茲的房間時,埃勒里口中念念有詞。

「這不是一件警察辦得來的案子,」他父親說道,「這需要全世界最好的心理醫生一起來幫忙。」

查爾斯·帕克斯頓從休息室跑到樓上去,他們三個人在上面大廳碰上停住腳:「英尼斯醫生和她在一起嗎?」查爾斯上氣不接下氣。

「是的。他是不是拿到很多報酬、查爾斯?」警官好奇地問。

「一年聘用費,數目可觀,這是他應得的。」

警官咕噥一句:「她告訴我們有關她遺囑的事。」

「爸去套她的話,」埃勒里吃吃地笑了,「對了,查爾斯她把遺囑放在哪裡?」

「跟她其他重要的文件一起放在她的卧室。」

「剛剛她才打好的文件內容有沒有什麼新的東西,查爾斯?」

「有個鬼,才沒有呢。不過關於她那數不清的口頭『指示』我們曾經有過爭執。她老是朝令夕改,我非常了解她這個毛病,我們還為了這個大吵了一架,從此以後我堅持她說的每一項指示都要寫成文字並且簽名,那是唯一的一次她對我妥協。那次以後她就用那台手提打字機把文件打出來,然後總是用那些軟心鉛筆在每一份文件上簽名。」

老警官把話題岔開:「她告訴我們她不給先生,就是斯蒂芬·波茲,任何遺產。這合法嗎,查爾斯?我以為在本州丈夫可以分到太太三分之一的財產,子女可分到三分之二。」

「現在的確如此,」律師點點頭,「可是這是從1930年8月31日開始才這樣。在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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