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住在一隻鞋裡的人

從那棟坐落在佛萊廣場上珍珠灰色圓形星球狀的最高法院,你就能知道在紐約郡司法的意義是代表著全人類的律法,它追隨人類的良知,就像地球追隨太陽一樣。至少埃勒里是這麼想的。那時在大伙兒還在等著格里維法官來主持會審時,他作為第六審判庭的主要證人坐在法庭的最南端,坐在刑事組的托馬斯·維利警佐以及奎因警官中間,若有所思,正等著為一個案子作證,這個案子說起來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天哪,還要多久啊?」埃勒里打了個呵欠說。

「格里維,如果你還在跟吉爾伯特和薩利文這兩個廢物蘑菇,」奎因警官耐不住性子大聲叫起來,「你格里維大概是才搔著肚臍從貂皮床上爬起來。維利,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拖這麼久。」

維利警佐睜開一隻憤憤不平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搖搖晃晃走了出去。一會兒警佐又搖搖晃晃走回來,臉色陰沉。

「那個書記員說,」維利警佐大聲起來,「格里維法官先生打過電話來,說他耳朵痛,所以要晚兩個小時後才能到這裡,書記員還說,聽起來實在是沒什麼道理。」

「生氣,」埃勒里皺起眉頭說,「用確切的字眼應是『灌溉』,警佐,灌溉就是一個人改造乾涸、龜裂、寸土不生的土地時所做的事……這樣的描述,我相信,對格里維法官十分貼切。」

警佐困惑不解,而奎因警官則是吹鬍子瞪眼喃喃抱怨著:「兩個小時!我還真想澆他一桶水呢。走,我們到外頭大廳抽煙去。」說完,這個老紳士就走出了331室,後面跟著維利警佐和順從的埃勒里·奎因;就這樣,他們進入了那個離奇古怪的波茲案。

從走廊往下走了幾步,在第七審判廳335室的門前,他們和查爾斯·帕克斯頓擦身而過,埃勒里有副好眼力,能夠在太陽底下看清教堂;所以他注意到這個高個子年輕男人,並機械地對他下了幾個結論:他是律師,(這個簡單);他的名字是查爾斯·亨特·帕克斯頓(千篇一律的燙金字);帕克斯頓律師正在等位遲到的客戶(時下時地看一眼手錶);他不太高興(萎靡不振)。

埃勒里在與查爾斯·帕克斯頓擦身而過的瞬間用犀利的目光掃了後者一眼,便看出這麼多問題,他十分得意。然而埃勒里的父親卻停下腳步,眨巴著眼。

警官:「你又來了,查爾斯,這次又是什麼案子?」

帕克斯頓:「太歲爺頭上動土的案子,警官。」

警官:「在哪裡發生的?」

帕克斯頓:「邦果俱樂部。」

維利警佐(笑聲震動了整個大理石大廳):「想想瑟羅竟然會去那種專門敲顧客竹杠的地方。」

帕克斯頓:「他還被騙了——我親愛的朋友啊,這事絕對是千真萬確的。他被宰得不輕。」

警官:「真的拳打腳踢啊?」

帕克斯頓(一副難堪的樣子):「不完全是這樣,警官。我們可不能自己壞了規矩,不不,這只是老套的典型誹謗案子,年輕的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來自東岸的克利夫斯泰特家族,是個銀樣徽槍頭。」

警官:「臭名昭彰,我敢打賭。」

帕克斯頓:「呃,警官,這個形容詞倒也貼切,更可以藉此告訴瑟羅一些有關波茲這個特殊家族的真情形(假笑了一聲)。用我的話來說,就是醉鬼『波茲』。我發誓,康克林·克利夫斯泰特的所作所為,都是給波茲這個姓加了一重含義。就叫他們『牛皮波茲』吧。」

埃勒里·奎因(他銀色眼睛急切地眨個不停):「爸爸?」

於是奎因警官說了:「查爾斯·帕克斯頓——我兒子——埃勒里·奎因。」這兩個年輕人彼此握了手,這就是埃勒里陷入——而不僅僅是捲入——「住在鞋子里的老女人」這個不可思議的案子的經過。

一個法警受不了第七審判廳335室的悶熱,把他的光頭探出走廊外納涼。

「嘿,律師,法官科爾菲爾德先生說不管他波茲不波茲的,他沒法再繼續等你的客戶了。老天,怎麼會這樣呢?」

「看在老天分上,他就不能再多等五分鐘嗎?」查爾斯·帕克斯頓生氣地叫了起來,「他們一定是被什麼事給耽擱了——他們來了!警員,告訴科爾菲爾德說我們馬上就進去!」說完,帕克斯頓急忙快步往電梯方向走去,一堆人正從電梯里出來。

「她在那裡,」奎因警官指著那個老女人對他兒子說,就像是指點兩顆星球相撞在一起一樣,「埃勒里,好好瞧瞧,這老女人可很少公開露面。」

「她這身打扮,」維利警佐哈哈大笑,「可以去演電影了。」

有一些女人隨著年齡增長益發顯得雍容華貴,有些人變得面容憔悴,還有一些人就只是變老而已;但是對科爾尼利婭·波茲來說,發福和衰老這兩件事好像都跟她不相干似的。她長得嬌小玲瓏,小腹略鼓,一雙優美小巧的腳,走起路來挺有勁的。令人驚訝的是她的眼睛,煤炭一般地黑亮而且堅毅。這雙眼,由於她極端利己主義因素的作用,永遠包含敵意。只能變成瘋犯和凶毒。

要不是那雙眼,光看科爾尼利婭·波茲的穿著——她喜歡的黑綢裙,黑灰色的領巾,還有一頂古板的軟帽,都會覺得她應該是那種「隨和的老太太」,那種維多利亞女王慶典畫面中的那種模糊的、無性別之分的小精靈。但她的雙眼讓人打消了這一看法,這是一雙危險而邪惡的眼睛,讓那些喜歡沒事想像的人——諸如埃勒里,想到不可知世界的鬼怪精靈。

科爾尼利婭女士不像一般七十歲貴婦人般步伐安詳沉著,而是快步疾行地走出電梯,像一隻在熱氣中疾飛的蚊蟲,後面緊跟著一群各式各樣的人,他們大多是興高采烈的記者先生小姐們,但其中至少有一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是記者,這個人幾乎和她一樣不同尋常。

「那是誰呀?」埃勒里驚訝地問。

「瑟羅,」奎因警官咧咧嘴說,「就是查爾斯·帕克斯頓說的那個小子——科爾尼利婭的大兒子。」

「科爾尼利婭的兒子中的頭號怪物。」大維利警佐說。

「他看起來很生氣,」警官使了一下眼色。

「他對什麼都生氣。」警佐揮了揮手。

「請教你們這幾個博學之士,對老是心懷怨恨的人,你們怎麼稱呼?」警官問道。

「憤世嫉俗?」埃勒里眉頭皺著說。

「哇!說真的,」警佐大笑著說,「你們不覺得他還滿漂亮的嗎?」

埃勒里驚訝地發現,如果有人魯莽地把波茲老太太那一身黑綢脫掉,換成灰呢西服,當場就變成瑟羅了,她兒子……噢不,有一處不一樣,瑟羅缺乏他母親腿上的力量,和他母親同路而行,他總是落後。事實上,這次他也已經落後了,他步履蹣跚,手裡的德貝禮帽按在腹上,匆匆追趕老女人敏捷的步伐,可就是追不上,他氣喘吁吁,汗流滿面,怒氣沖沖。

一個身穿晨禮服、瘦削陰鬱的男人,手提醫藥包,搖搖晃晃走在這個母親和兒子後面,他臉上苦兮兮的笑容好像在說:「我不是在趕路,我是在走路。這是一場噩夢,不是真的。記者先生們,行行好,大家都得有碗飯吃。」

「我認得他,」埃勒里大叫,「瓦格納·英尼斯醫師,公園大道的巴斯德。」

「她對待英尼斯就像有些人對待狗一樣。」維利警佐順著嘴說。

「看他追隨在她後面的樣子,還真像一條狗。」警官說。

「但為什麼要醫生跟在一旁?」埃勒里抗議道,「她看起來很健康啊。」

「我知道她的心臟一直有點問題。」

「什麼心?」警佐冷笑著,「她根本就沒心!」

一群人湧進335室的大門。年輕的帕克斯頓想攔住波茲女士,但他英勇的嘗試只換來一句咒罵——「別擋路!」

他只能解嘲地低聲說:「如果你們想要看好戲,非常歡迎,各位。」然後就跟到他的客戶後面。

就這樣,奎因父子和維利警佐,咒著格里維法官的耳痛,也跟進去看好戲。

科爾菲爾德法官,一個長著雙雌鹿般穎悟眼睛的身材高大的法官,從高高的法官席上,看了一下眼前這個姍姍來遲的老女人,消沉的瑟羅·波茲,滿臉通紅的瓦格納·英尼斯醫生,還有那群興奮的媒體記者,當場進行了嚴厲的報復。

他對著書記官大吼一聲,低語聲和腳步聲靜下來。原定的審案順序已經調整,波茲對克利夫斯泰特的案子被後延,原本排後面的基阿科莫對吉夫·喬廷斯公司一案提前。

查爾斯·帕克斯頓還在科爾尼利婭·波茲女士身邊轉來轉去,埃勒里向他招了招手,律師滿心感激地走過來。

「到外面去,這還得好幾個小時呢。」

他們擠開一條路來到走廊。

「你的客戶,」埃勒里先開口,「真使我著迷。」

「那老女人啊?」查爾斯扮了個鬼臉,「要不要來根煙?瑟羅才是這個案子的原告,不是波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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