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梅花9

星期三,也就是20日這天,整個洛杉礬市恐怕只有約翰·羅伊爾和布里斯·斯圖爾特這兩個人是平靜的:因為他們已經死了。

剛剛過去的三天是瘋狂的三天。一撥又一撥來自各行各業的人蜂擁而至,分別包圍了特伊和邦妮的住處,他們互相擁擠著、推搡著、大呼小叫著,使得邦妮和特伊在一天中僅有短短几小時的睡覺時間,其餘的清醒時間都像是在做一場惡夢。這些人中有來自新聞界、演藝圈的報刊記者和攝影師,有本州的警察和格呂克警官手下那幫調查組成員,有電影明星、製片人、尋求刺激的電影導演,有傳教士、債務人、殯儀館推銷員、律師、電台主持人、房地產商以及數以千計的、被這對死去的明星的魅力所吸引來的崇拜者。

「真該好好給這幫人排排隊,」特伊嘆息道,他的頭髮亂蓬蓬的,沒刮鬍子,因為缺乏睡眠而眼眶發青,「看在上帝的份上,各位,能不能讓我把老人體面地送走呢?」

「他在生活中本來就是個公眾人物,特伊,」埃勒里安慰他說,「你不能指望公眾因為他死了就不去注意他。」

「那種方式的死也不放過嗎?」

「不論是哪種方式的死。」

「他們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人!」

「謀殺把人性中最差的一面給招引出來了。想想可憐的邦妮現在在格蘭代爾的情形吧。」

「是啊,」特伊愁眉苦臉地說,「我承認……那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夠她受的。」接著他又說,「奎因,我得跟她談談。」

「談什麼,特伊?」埃勒里盡量不表現出吃驚的樣子。

「這相當重要。」

「眼下要想安排一個私下的會面很不容易。」

「可我得試試。」

他們凌晨三點鐘在位於蒙爾羅斯大街一條岔道上的一間普普通通的咖啡館裡見了面,不可思議地沒有人尾隨在後面。特伊戴著一副深藍色的墨鏡,邦妮的帽子上垂著厚厚的面罩,只露出一點兒蒼白的嘴唇和下巴。

埃勒里和布徹就站在他們所在的單間門外望風。

「對不起,邦妮,」特伊迅速地說著,「在這種時候還叫你出來。但是有些事我們得談一談。」

「什麼事?」邦妮的聲音令他吃了一驚,那是非常淡漠、毫無生氣和感情色彩的聲音。

「邦妮,你病了嗎?」

「我很好。」

「奎因或是布徹——他們該告訴我的。」

「我沒事。只是一想到……星期三。」他看見她的嘴唇在面罩下哆嗦著。

特伊把玩著手中的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邦妮……我從沒請你幫過忙,對吧?」

「你?」

「我……我想你會覺得我變得這麼感情用事很傻是吧?」

「你也會感情用事?」這一次邦妮的嘴角咧了一下。

「我要你做的……」特伊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是為了我自己,也不僅僅是為我父親,這同樣也是為了你的母親。」

她的手從桌面上慢慢移了下來:「請開門見山地說吧。」

於是他衝口而出道:「我認為應該為他們舉行一個雙人葬禮。」

她沒有作聲。

「我跟你說了這不是為了我爸爸,是為了他們兩個人。自從星期日以來我一直在想,邦妮,他們是相愛的……我不這麼認為,我總以為這愛的背後另有目的……儘管我不知道它是什麼。可是現在……他們死在了一起。你明白嗎?」

她還是一聲不響。

「他們都分開這麼多年了,」特伊接著說,「然而就在……剛舉行婚禮後被害死了。我知道自己這麼說有點兒傻,可我總是擺脫不了這個念頭,那就是爸爸……是的,還有你母親……他們也想要被葬在一起。」

她沉默了這麼久,以至於特伊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就在他要拍拍她把她喚醒的時候,她動了。她抬起手把面罩從臉上掀開,那雙帶著黑眼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沒有變換表情,就那麼一直看著。

然後她簡短地說道:「好吧,特伊。」說完站起身來。

「謝謝!」

「我所想的全是我母親。」

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麼。他們朝著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去了——特伊搭埃勒里的小車去貝佛利山,邦妮坐著「棒小伙」的豪華轎車回格蘭代爾。

接下來的日子,驗屍官交回了屍體。於是在星期三的早晨,約翰·羅伊爾和布里斯·斯圖爾特身上被塗了防腐劑,躺在他們那華麗的棺材中,被放置在日落大道一處布置講究的太平間里供人憑弔了幾個小時。棺材上面鍍的是純銅,提手是18K金的,用50美元一碼的手織日本絲作襯裡,當中填有黑天鵝絨。這地點是山姆·維克斯在接受了百分之二回扣以後,先說服雅克·布徹,然後由他去說動特伊·羅伊爾,再通過他徵得邦妮·斯圖爾特的同意後才選定的。在這幾個小時里,有四位婦女被人踩傷了,其中一人傷勢嚴重;六位婦女暈倒;警察不得不騎著他們那整飾一新的高頭大馬衝進人群維持秩序;一個衣著不整的窮人試圖去抓住從他身上躍過的騎警的馬鐙,結果被警察用警棍揍了一頓後關進監獄去了。在太平間里,那些有資格獲此榮幸的人都穿上了自己最考究的晨服。

為此,那些著名的服裝大師例如弗羅夫人、馬格寧、魯休斯等的店鋪都不得不臨時僱用大批的女縫紉工晝夜加班,以趕在葬禮前完成這批特殊定單。這些人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布里斯現在的遺容,

「她就像是睡著了,這親愛的人兒,如果不是躺在玻璃罩下我發誓她跟活著時一樣!」

「可能是因為她身上塗了防腐劑的緣故,這東西還真起作用。」

「是啊,想想看,她現在身體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聽說他們對她進行了屍體解剖,你當然知道他們都會幹些什麼的。」

「別讓我噁心了,我怎麼會知道?」

「可是你第一個丈夫不是……」

好不熱鬧。邦妮為布里斯穿上了那件白色的長袍式晚裝,腰身裹得恰到好處。這又惹來一番議論:「她的胸長得真美,我親愛的,你知道嗎?她有一次對我說她從來不系腰帶,我還知道事實上她也根本用不著戴胸罩!」

關於裙腰上的抽褶,也有不少議論:「如果她還能夠站起身來,親愛的,你就會看到那些抽褶的效果了。」

她外面套著一件淡紫色的外衣,對於肩部那精緻的鑽石別針,有人議論道:「要我說,它們看上去倒還精緻,可是你想會是真的嗎,親愛的?」

老傑克穿著一身上了漿的燕尾服,看上去還是那麼精神,臉上仍然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冷笑。

「你敢說他不會從棺材中站出來並把胳膊放在你腰上嗎?」

「為什麼要把傑克在33歲那年獲得的那座小金像也放在裡面呢?」

「我發誓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做,看上去並不是為了要炫耀一下的,是吧?」

「你瞧,那邊不就是學院獎評委會的那些人嗎?瞧他們那一臉得意的樣子!」

「他長得可真帥,我第二個丈夫有一次還贏過他呢。」

「別說話太隨便了,親愛的,我聽說這兒還有好些位偵探呢。不管怎麼說,傑克總是被人害死的。」

「別逗了,納內特,你知道李維林帶著那個小情人逃到非洲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都兩年了,警察根本就逮不到他們。」

「喂,我說親愛的,要說跟傑克·羅伊爾相比——不是我在說死人的壞話,布里斯在程度上比他要好得多。她跟他在一起是不會快樂的,瞧他在城裡追逐那些蕩婦的樣子!」

「噢,親愛的,我都忘記了你是非常了解他的,不是嗎?」

在格蘭代爾那所亂鬨哄的大房子里,邦妮正冷冷的站著,就像她那正在好萊塢接受上千人瞻仰的母親一樣,沒有眼淚,沒有一絲生氣。克洛蒂爾德那張胖瞼和蒜頭鼻看來都已經哭腫了,正在往無動於衷的邦妮身上套黑色的衣服。儘管邦妮常說她不喜歡當眾表現個人的悲痛心情,也討厭典型的好萊塢式的葬禮,但這一次卻不能免俗。在克洛蒂爾德給邦妮套衣服時邦妮一點兒也不配合她,使得她就像是在為一具僵直的屍體穿衣服。

而在貝佛利山,特伊正一邊咽下一大口白蘭地,一邊訓斥著路德拜克。他不肯刮鬍子,只想穿休閑褲和運動茄克,像是在成心跟人作對。艾倫·克拉克和一班臨時召來的朋友最終把他按住,好讓路德拜克手持剃刀幫他刮鬍子。一位大夫把酒杯拿開,強迫特伊吞下些鎮靜葯。

特伊和邦妮終於在太平間那對豪華的棺材前相會了。棺材的四周層層堆放著鮮花,把這間屋子裝點得簡直就像一年一度的鮮花節上的彩車,而特伊、邦妮、殯儀館的僱員們、主教大人甚至還有那對死人都像是置身在彩車上。大家都靜靜地站著,主教在如此悅目的環境里開始主持隆重的告別儀式,口中不時禱念著「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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