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赭石山

天空是那麼的低沉,它似乎還在不斷地向下壓,跨越難以計數的空間,夾帶著滿天的繁星,像是一直降落到散布著荊豆叢的這塊高地,降落到邦妮的頭上。

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我不相信,我不信。」

「邦妮……」雅克·布徹叫道。

「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會是布里斯,不會是媽媽。」

「邦妮,親愛的,請別這樣。」

「她總是說她永遠也不會變老,她說她會活上好多好多年。」

「邦妮,讓我帶你離開這兒。」

「她不想死,她害怕死亡,有時半夜裡她會在夢中哭起來,那時我就會爬上床和她待在一起,她依偎著我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

「我來叫個空軍飛行員送你回洛杉磯——」

邦妮放下手,慢慢說道:「這真是個可怕的玩笑,你們都參與了這個陰謀。」

泰勒·羅伊爾大步走回來,他的臉在火焰那搖曳的白光的映照下顯得煞是蒼白。經過這裡時他叫道:「過來,邦妮。」好像在這片死寂的黑暗天地間只有他和邦妮存在。

邦妮應聲從布徹手中轉過身來,像是受了冥冥中什麼東西的召喚,隨著特伊而去。

盧·巴斯科姆走到站得直直的布徹跟前,啞著嗓子說:「上帝呀,你怎麼離開這兒?」

「你長出一對翅膀來吧。」

「喂,」盧接著說,「我已經——筋疲力盡了。」他轉過胖胖的臉沖著荊豆叢重重地乾嘔了一聲,「布徹,我得離開這塊該死的地方,我需要喝點兒東西,得喝好多才行。」

「別打攪我。」

「我原本就不能久站。他們——他們是否——」布徹走開了。特伊和邦妮似乎已經被火焰和星光交織成的神秘氣氛所包圍,他們雙雙消失在那架停著的飛機周圍的暗影里。

盧跌坐在雜草叢中,抱著肚子在風中打著冷戰。過了一會兒,他又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一架軍用飛機走去,那架飛機的螺旋槳正在轉動著準備起飛。

「你是要離開這兒嗎?」他尖聲叫道。

駕駛員點點頭,盧便爬進后座艙,頭上的帽子被向後的強大氣流刮跑了。他癱坐在后座艙里,渾身發抖不止。飛機轉動著升起來了。

在那架金紅色的飛機里,一個身穿飛行服的人正在說著話:「被一位非常有把握不會被認出來的飛行員綁架——接著就是這樣,看上去有點兒可笑,奎因先生。」

「可笑?」埃勒里一籌莫展地說,「希臘人對此還有另外一種說法,中尉。」

約翰·羅伊爾和布里斯·斯圖爾特均在機艙內的軟座椅上半躺半坐著,中間隔著過道。

他們的行李包括那些花籃,還有那個柳條籃子都在他們中間的過道上放著,柳條籃的蓋子打開著。在羅伊爾褲腳左邊的地板上扔了一塊咬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它的旁邊立著裝在柳條籃里的那兩隻保溫瓶中的一個,瓶上附帶的蓋杯空空的,就擱在羅伊爾的大腿上。他那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鎮定,就像是他睡著了。

另一隻保溫瓶顯然是從布里斯的右手上掉下來的,瓶口向上斜躺在她身旁的一隻玫瑰花籃里,那些盛開著的花朵都被碰壞了。一團揉皺的蠟紙很可能是用來包三明治的,此刻正躺在她的膝上。這隻保溫瓶的蓋杯掉到了她兩腳中間的地板上。同樣地,她也閉著眼睛,面容安祥,像是睡著了一樣。

「這可真奇怪,」中尉察看了他們冰冷僵硬的臉後說道,「他們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斷氣的。」

「一點兒也不奇怪。」

「他們既不是被槍打死的,也不是被刀扎死的,又沒有被勒死的跡象,這你都看到了,沒有暴力的痕迹。這就是為什麼我說……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雙雙心臟病發作——不過,這也太巧合了。」

「就算人的腦子被鐵鎚砸成了火腿醬,你會說他是死於心臟病的。」埃勒里反駁道,「瞧瞧這兒吧,中尉。」

他朝羅伊爾的遺體俯下身去,用拇指扒開右眼皮,裡面的瞳孔幾乎看不見了,已經收縮成了一個圓點。

埃勒里穿過東西雜亂的過道來到布里斯跟前,同樣扒開她的右眼。

「高度收縮的瞳孔,」他聳聳肩膀說,「注意到瀰漫性的蒼白了嗎?——這叫發紺現象。他們兩個都是死於嗎啡中毒。」

「傑克·羅伊爾和布里斯·斯圖爾特被人謀殺了?」中尉吃驚地叫道,「天哪!」

「謀殺?」邦妮·斯圖爾特站在機艙門口,「不,噢,不!」

她撲向母親的遺體大哭起來。特伊·羅伊爾也隨後進來了,低頭望著他的父親。過了片刻,他一拳擊向機艙壁,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張平靜的有如大理石般的臉。

邦妮突然坐了起來,眼睛直盯著剛才觸到母親身體的雙手。儘管在她白白的肌膚上看不到一點兒痕迹,埃勒里和那位中尉都明白她在看什麼。透過那皮膚表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冰涼,她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噢,不,」邦妮難過地低語著。

特伊無奈地叫了聲「邦妮」,遲疑著在過道上向她跨出一步。

但是邦妮一下跳了起來,嘴裡叫著,「噢,不!」她情緒激動地站在那兒,臉色慘白,胸脯劇烈起伏著,突然身子一晃,便像手風琴的風箱一樣地折起腰身,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一切全都顛倒了過來。

特伊一把接住了她。

冷冷的山風象一把巨大的硬木梳,無情地梳刷著這塊高地。布徹從特伊手上接過邦妮,攙著她越過在風中不停抖動的雜草向一架軍用飛機走去,同時將一件借來的毛皮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說,我們還在這兒等什麼?」特伊啞著嗓子問,「等著被凍死嗎?」

中尉說:「別著急,羅伊爾先生。」

「咱們還等什麼呢?」特伊喊叫起來,「見鬼,這兒有個殺人犯還在逍遙法外呢!你們為什麼不趕緊派人去追查?」

「別急,羅伊爾先生。」中尉又說了一遍,鑽進一架飛機去了。

特伊開始胡亂抽打身邊沒膝高的雜草,又用腳使勁去踩。

埃勒里問一個飛行員:「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

「在赭石山的北山頭。」

他向旁人借了一隻手電筒,開始仔細察看靠近那架金紅色飛機的地面。不過,就算那位神秘的架機人用乙醚熏死傑克·羅伊爾和布里斯·斯圖爾特後,在逃離這架已經著陸的飛機時留下了什麼痕迹的話,也早就被這些四處亂轉的士兵給踩沒了。埃勒里擴大了察看的範圍,一直到這塊高地的邊沿。

在電筒的強光照射下,他很快就發現想儘快找到那不為人知的飛行員的努力是徒勞的。

地面上有數以百計的印跡由高地經灌木叢通向低處,主要都是馬留下的,他見到許多馬糞和馬掌印在他的記憶中,高地的東邊該是黑山,西邊是有南太平洋鐵路通過的山谷,鐵路那邊是薩坦海和聖賈辛圖牧場。那個飛行員可能穿過人煙稀少的鄉村逃往這三個方向中的任何一個,即使是有經驗的追蹤專家要查出他的去向也得花上好幾天,而到那時人都要被凍透了。

埃勒里回到金紅色飛機跟前,中尉已經站在那兒了:「簡直一團糟。我們通過電台與總指揮部聯繫上了,搜索大隊正從三面向這裡趕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所在的這個山頭剛好在里弗賽德縣境內,而赭石山的大部分都劃在南邊的帝王縣境內。飛機到此肯定要經過洛杉磯縣的上空,可能還有聖伯納迪諾縣的東南角。這樣一來,這三個縣的上空都有可能是他們咽氣的地方。」

「所以這三個地區那些負責調查謀殺案的先生們打起來了,」埃勒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都想爭得對此案的調查權,對吧?」

「是啊,他們從中可以得到好處,讓他們打去吧。我的職權行使到他們中有一方獲勝就算結束了。」

布徹不客氣地打斷他說:「我不清楚你的職責到底是什麼,中尉先生,不過該給斯圖爾特小姐採取點兒措施了,她的狀態很不好。」

「我倒是想送你們這些人返回市立機場,可——」

「為什麼不行?」特伊·羅伊爾提高聲調問道,他那張憔悴的臉讓埃勒里看了很不舒服,他的嘴唇發青,全身上打戰,顯然不是因為山風。

「邦妮要崩潰了,特伊,得找個醫生看看。」

「噢,當然,」特伊有些恍惚地應道,「當然了,我親自送她下山,我的飛機——」說到這兒他的話一下子斷了。

「對不起,」中尉說,「在警察到來之前那可不能動。」

「我想也是這樣,」特伊小聲嘟囔著,「我猜想是的。」突然他大叫一聲,「見他媽的鬼!」

「你看,」埃勒裡邊說邊抓住他的胳膊,「你也快堅持不住了。中尉,你知道這兒離托蘭德·斯圖爾特的莊園有多遠?它應該是在赭石山中的一個小山上,就在下面的帝王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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