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奎因先生見到了大明星

兩天來,奎因先生竭力使自己能在四壁空空的房間里坐下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赤手空拳到金魚缸中去抓魚一樣一無所獲。

棒小伙一整天都在開會,門關得緊緊的,他在為那部已經廣為宣傳的影片《大地在成長》做著最後的籌備工作。盧·巴斯科姆似乎是被大地給吞噬了,在哪兒都找不到他。埃勒里要見羅伊爾和斯圖爾特這男女雙方的所有努力都落了空,每次往他們各自的家中打電話,電話的另一邊傳來的不是一位名叫路德拜克的管家那鼻音很重的英國腔,就是一位名叫克洛蒂爾德的女人操著的一口幾乎聽不懂的法語,他們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時間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有那麼一次,機會來到了眼前。當時埃勒里正在和艾倫·克拉克在馬格納公司院內的小路上散步,克拉克是怎麼也找不回心理平衡了,這會兒仍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快走到街角時,他們發現有個打扮不俗的女孩正站在擦鞋攤前數著硬幣。她高高的個子,穿條黑色緞子長褲、戴著一頂男式寬邊軟呢帽。攤主是個黑人,名叫羅德里克,是專門在此為那些臨時演員擦皮鞋的。

「那就是邦妮。」經紀人興奮起來,指點著說,「好一個金髮美人,不是嗎?你的運氣來了。邦妮!」他高聲叫著,「請過來認識一下——」這位女明星倉促中掉下了一把硬幣,她摸了一把羅德里克弓起的後背,好像是在試試自己的運氣如何,然後一躍跳上了猩紅色的跑車。

「等一等!」埃勒里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喊起來,「該死的——」但是他只見到了她駕車飛快地駛過第一大街和B大街拐角,袒露著的一隻玉臂發出眩目的白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這便是那天他看到邦妮·斯圖爾特的最後一眼。

「這簡直叫人無法忍受,」埃勒里一邊嚷,一邊把自己的巴拿馬草帽狠狠擲在地上,「我算完蛋了!」

「你試過捉頑皮的飛蛾嗎?那就是邦妮。」

「可是她為什麼不——」

「好了,還是去見波拉·帕里斯吧,」經紀人以一種外交口吻說道,「山姆·維克斯說他已幫你約定了跟她見面,就定在今天。她會告訴你很多有關這對小貓仔的事情,恐怕比他們自己知道的還要多。」

「一個星期1500塊錢,」埃勒里嘀咕著。

「這已經是布徹所能出的最高價了,」克拉克帶有歉意地說,「我還想讓他多給預支點兒——」

「我不是在抱怨薪水,你這傻瓜!從昨天起我已在馬格納的帳上積攢了大約600塊錢,卻什麼事也沒幹!」

「去見波拉吧,」克拉克拍拍埃勒里的後背,安慰他說,「使你苦惱不堪的事情正是她輕車熟路的。」

於是,埃勒里就一路抱怨著駕車向好萊塢山駛去。

他幾乎是憑直覺發現了這幢房子,直覺告訴他沒有比這更像是個家的地方了。房子是白色木質結構的,帶有殖民地風格,圍著一圈尖樁籬笆。它位於一片仿西班牙風格的俗不可耐的灰泥磚房中央,就像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間站著一位披長頭巾的修女,煞是醒目。

在會客室門口一位秘書模樣的女孩笑盈盈地說:「奎因先生,帕里斯小姐正在等你,請進吧。」

埃勒里徑直走了過去,身後招來屋內一大群人的側目。這裡面有被淘汰的臨時演員、推銷員、傭人、《影視圈》的專職記者……簡直稱得上是好萊塢各色人等的大雜燴。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那位神秘的帕里斯小姐了,看來她正是從這些人身上搜集第一手情報的。

可是當他走進下一間屋子,才發現那還是間客廳,又有一位年輕姑娘坐在那裡,手上不停地做著記錄,一個穿著整潔的男人正急急忙忙地向她附耳說著什麼。

「這一定是在鑒別身份,」他已經開始為這陣勢所吸引,設想著,「嗯,她是得小心提防外面的流言蜚語才是。」

他在得到第二位女士的點頭首肯後走進了第三間屋子,這是個起居室,房間四面貼著壁紙,傢具都是楓木做的,室內光線很好,落地大玻璃窗外是鋪石板的陽台,從這裡可以看見綠樹、花壇和一面爬滿花草的石頭高牆。

「你好,奎因先生,」一個悅耳的聲音向他問候著。

大概是猛地進到陽光充足的屋內覺得有些刺眼的緣故,奎因先生一下子閉上了眼睛,耳朵里仍在迴響著剛才那管風琴般的聲音。接下來他就意識到那和諧美妙的樂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它的主人此刻正蹺著二郎腿坐在一把海濱常見的矮搖椅上,叼著根俄國煙,正沖著他微笑呢。

奎因先生這時不禁暗暗承認波拉·帕里斯毫無疑問是他在好萊塢所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

不,簡直是絕世美人。

奎因先生一向認為自己不會受到一時激情的影響,即使是最有魅力的異性,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幫著開開門、扶下計程車什麼的,別無其他。但是在眼下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他披掛了多年的盔甲——厭惡女人症——竟一下子莫名其妙地脫落並逃之夭夭了,剩下他毫無防備地獨自面對著這位纖纖美女。

儘管方寸已亂,他還是竭力集中起精神來打量眼前的一切:一個鼻子,對了,還有嘴巴,白皮膚……是的,非常白,兩隻眼睛——該怎樣評價這兩隻眼睛呢?一頭烏髮上泛出有趣的光澤……全都是真的,是真的。他對穿著也很注意,那是什麼牌子的?藍紋、帕圖或者波羅?噢,不,波羅是那位小個子的比利時偵探的名字;一件繡花的絲綢長袍,是的,是的,寬寬大大的綢背心,一條質地柔軟、垂感很好的裙子,膝蓋以下飾有長長的花紋。她渾身散發著香氣,抑或是惡臭?總之就像是去年種的忍冬花的幽靈。奎因先生暗自乾笑了一聲:哈,忍冬花!絕妙的比喻。這是個女人。不,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或是是——是個女人嗎?

「這,這,」奎因先生感到一陣恐慌,幾乎說出聲來,「別這樣,你這個傻瓜。」

「如果你對我打量完了,」波拉·帕里斯帶著笑意站起來說,「就請你坐下吧,奎因先生。要不要來杯摻蘇打水的威士忌?香煙就在你手邊。」

奎因先生摸索到椅子,直挺挺地坐下去。

「說實話,」他小聲嘟囔道,「我——我是個不善言談的人,波拉·帕里斯,帕里斯,是的,很響亮的名字。謝謝,不要酒。很美!可以抽煙嗎?」他在椅子上坐穩,雙手抱在胸前,「請說點兒什麼吧?」

她噘起了嘴,在嘴角左邊泛起一個笑靨——不是大大的,很常見的那種酒窩,而是一抹暗影,宛若羽毛若隱若現。片刻過後,那笑意已是清晰可見。

「奎因先生,就一個不善言談的人而言,你講得已經非常好了,儘管我得承認這並不能說明什麼。你是幹什麼的?一位來自德里的語言學家?」

「就是這樣,請接著說下去。唔,你還沒弄懂我的意思。」

啊呀,我們這位美人表現出了莫大的關切,她皺著眉頭,一臉緊張的表情。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老兄,你這是怎麼了?

「你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問,「還是——」

「還是喝醉了?你一定是想這麼說。是的,我是喝多了。不對,我在說胡話,我感覺又像是站在科羅拉多大峽谷最北的邊緣眺望遠方時那樣。不,不,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帕里斯小姐,可是如果你不對我說點兒什麼我就要發瘋了。」

她似乎覺得這挺有趣。而他的腦子裡卻微微有些打退堂鼓的念頭,就像黑夜裡小動物的一陣騷動。

「跟你談談?我還以為是你想和我說點兒什麼呢。」

「不,不,這都無關緊要。問題是我必須得聽到你的聲音,它會令我精神煥發。上帝知道,我在這座像個大染缸一樣亂鬨哄的城市裡過得糟透了,的確需要換換腦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聲音讓人覺得心情愉快?」

帕里斯小姐突然轉過頭坐了下來,他看見她咽了口唾沫:「你這個討厭的傢伙,」她笑著說,眼裡閃動著異樣的光彩,「有的時候我覺得男人奉承我是為了……」她沒有說下去。

「恰恰相反,」埃勒里衝動地說,「你是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女人,無論是誰跟你在一起都會覺得很自卑——」

「奎因先生。」

他這時才發覺,她的眼裡閃動著某種恐懼。那是一種懼怕。起初它有點兒令人不可思議,眼前這位成熟自信又有教養的尤物置身在一群烏合之眾當中會怕些什麼呢?對了,山姆·維克斯是這麼說的:「人群恐懼症」,如同同性戀一樣,是人的一種病態恐懼心理……

奎因先生迅速使自己從這聯想中擺脫出來,剛才那一瞥的發現已經嚇著他了。

「對不起,請原諒,我剛才這麼說只是為了試試運氣。我真蠢。」

「我也說是這樣,」她一直端詳著自己的雙手。

「我想這是偵探的天性,我是說,我這些愚蠢的分析——」

「告訴我。奎因先生,」她掐滅手中的煙急急地問,「你覺得拍一部關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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