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開往冥河的船資

埃勒里·奎因先生曾有此議論:「犯罪,杜卡米爾或哪個鬼這麼說過,是社會之癌。這千真萬確,但不夠精準,因為從已知事實來說,癌是某部分有機組織失去控制,並不必然存在著既定的模式。這是今天科學家不得不承認的,儘管仍有不死心的人埋首實驗室中試圖找出可依循的模式,卻一再以失敗告終。然而想弄清甚至解決癌症,我們一定得相信模式必然存在,這部分和探案完全一樣!找出模式,如此你才能掌握最終的真相。」

如此的主要難題,在和屋裡其他人置身主餐廳用過氣氛緊繃的午餐後,他回到自己房內點起飯後之煙苦苦思索。

他嚴肅地反省到,難題主要在於這必要的模式始終離他遠去。沒錯,他是一而再再而三不經意地瞥見到,但真要捕捉時總發現它飄然而去,如空中飛舞誘人的一粒微塵。

一定有哪裡不對,但他不知道。他非常確定,要不就是他自己走了岔路,要不就是某個障眼招數有效地騙過了他,總而言之一定有哪個地方弄錯了。約翰·馬可被殺是巧妙無比的砰然一聲,是慎密計畫下的慎密結果,他愈來愈相信是如此,絕對沒錯,每個環節都顯示出冷靜精準的籌劃和——蓄意謀殺。這正是最困擾他之處,計畫愈周詳癒合邏輯,他理應愈容易推斷出來才是,一名記賬員不管面對多錯綜複雜的賬目,總能輕易地算出正確數字來,除非他哪裡弄錯了一個數字才會導致錯誤的計算結果。然而,約翰·馬可這樁謀殺案的構圖卻始終凌亂沒秩序,很明顯,總有哪個地方對不起來。埃勒里此刻忽然醒悟到,這一回他腦子不尋常的枯凋無用,極可能不是源於兇手的預布陷阱,倒可能來自某種意外的介入造成他推論誤入歧途……

意外!他心思宛如潮水上涌地驚喜發現,這極可能就是問題的真正答案。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最周詳的事前計畫並不意味著執行起來必然不走樣,事實上,往往計畫愈周詳一分,執行起來走樣的幾率也就增高一分。計畫要成功,關鍵在於計畫的擬訂者必須掌握實際情況的每個點,並在執行時完美地予以統合。對謀殺案的兇手而言,埃勒里知道,這道理尤其顛撲不破,如果有個現實環節出了事,那整個嚴密計畫極可能當場崩塌。當然,謀殺者可以立刻反應並加以補救,但這個無力控制的現實環節往往愈補破洞愈大……現在此案的狀況便如此,不協調的徵象潛入混雜的邏輯之中,讓整體構圖不平衡起來,也讓查案的人弄得滿頭霧水。

沒錯沒錯,他愈這麼想,便愈發清楚覺得謀殺約翰·馬可的兇手真被非人力所及的意外給纏住了,但這意外之事到底是他媽的哪個鬼?埃勒里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在房內踱起步來。

他倒不敢寄望自己腦袋裡的灰色小細胞能對這個擋住去路的大難題提供立即且明白的答案,但有可能的,約翰·馬可的赤身露體……他這讓人從頭困惑到底的赤身露體問題。這裡當然橫著個路障,一個混亂的製造者!它混淆了原有清晰的理路,它很顯然也不是兇手計畫的一環。埃勒里清楚感覺得到,甚或理解,只是——但這是什麼意思?可能會是什麼意思?

他用力踱著步,皺著眉頭,且用力扯著自己的下唇。再下來便是基德船長弄錯人這事……弄錯!他從頭到尾當是意外,因此腦中再也沒想過這個笨水手的笨事!戴維·庫馬是誤打誤撞被扯入兇手的殺人計畫之中,也許庫馬正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關鍵——指的不是他是一個大倒霉蛋,而是指居然他會碰上這等鬼事:基德船長把他當馬可綁架。當然,這個人算不如天算一定造成殺人計畫的某種頓挫,但是否逼得兇手得匆促上陣呢?答案真的僅僅是鑄下大錯後匆匆補救而已嗎?或更要命的:在基德的犯錯和兇手把他的獵物殺死剝光這兩件事中間,有其他有意義的關聯嗎?

埃勒里再次嘆息,大搖其頭,已知的事實太少,或某個東西、橫亘其中,因此,儘管所有的經過明白地攤在眼前,他卻總是無法清楚看出意義來。他很快地相信,這可能是他探案生涯所不幸遇到的最討厭最煩人的一個難題,埃勒里決定不想了,他把思維轉到別的地方去。

其實還有別的事可想,而他其實也有足夠的聰明才智預想馬上可能發生的事。

時間正好是二點三十分。

算起來埃勒里已花了超過一個小時時間,呆在一樓大廳的這小房間里,房間設了小型電話總機,負責轉接屋裡的每部電話。通常這個任務由一名男僕負責,但埃勒里動了點手腳支開他。總機上有份繪製整齊的圖表,標識出每個房間的使用者姓名。在這兒,除了等待,什麼事也不可能做。埃勒里懷著某個不為人知的期待之心,幾乎可說是不屈不撓地耐心等著,但一個多小時了,總機的鈴聲硬是不響。

在鈴聲終於極刺耳地響起時,坐在總機前的埃勒里劈手就抓過收話器放在耳朵旁,另一手插主機插座。

「喂?」他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卑下些,「這是沃爾特·戈弗雷公館,請問找哪位?」

他凝神聽著,他耳中聽到的這聲音有點怪,悶悶的而且低啞,好像講話的人嘴巴含著東西或用布遮著嘴一般,說話的腔調也極不自然,極造作,很顯然也是努力裝出來的。

「我找,」怪聲音說,「勞拉·康斯特布爾太太,請幫我接給她好嗎?」

接給她!埃勒里聞言嘴巴一緊,那是說,此人也知道這是電話總機。至此,他肯定這正是他預期中的電話:「麻煩請您等一下。」他以同樣公事公辦的語音回答,按下標識著康斯特布爾太太卧室的小牌子底下的一個小鈕,鈴聲立刻響了,但沒人接,埃勒里又連按了兩次,終於,埃勒里聽到她電話的喀嚓一響,然後是她的聲音,粗啞,而且含糊不清,好像才從睡眠中被吵醒,「夫人,有您的電話。」埃勒里裝模作樣地說,同時接通了線路。

他人縮在椅子上,仍把收話器放在耳邊,專心致志地竊聽起來。

康斯特布爾太太仍半夢半醒地說:「喂,喂?我是康斯特布爾太太,您哪位?」

悶悶的聲音說:「先別管我是誰,你一個人嗎?講話方不方便?」

胖婦人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之大險些震壞埃勒里的耳膜,這一瞬間,她聲音里所有的睡意全消失了:「是!是的!你是——」

「聽好,你不認識我,你也沒見過我,我說話時,你別打主意想追蹤這通電話,你也絕對不能報警,我打電話來,只是找你商量一下你我之間的一筆小小交易。」

「交易?」康斯特布爾太太叫起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此時此刻,我正看著手中的照片,照片中,你和某一名已故男士同躺床上,地點是亞特蘭大,當然,拍照片時他還活蹦亂跳的。這是晚上用閃光燈拍的,你睡著了,很久之後你才知道被拍了照,我還有一卷八厘米的影片,裡面有你和同一個男的接吻做愛的親熱鏡頭,影片是當年秋天在你同樣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中央公園拍的!此外,我也拿到一張簽了字的聲明文件,這是去年秋天到冬天你所僱用的一名女傭,親身指證你家人離家期間,在你中央公園西側公寓中她所看到和聽到的真人實事——也一樣是你和上述那個男的;最後,我還有你親筆寫的火熱情書……」

「老天,」康斯特布爾太太狼狽地叫道,「你到底是誰?你從哪裡弄來的?是他的東西啊,我沒——」

「好好聽著,」暖昧的聲音說,「不必管我是誰,也不必管我怎麼到手的,重要的是,東西已在我手上。你想拿回去,是吧?」

「是的,是的。」康斯特布爾太太小聲應道。

「呃,沒問題,付點代價就都是你的了。」

胖婦人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長得讓埃勒里認為她出了什麼事,但她終究回話了,聲音哀切、破碎且絕望,埃勒里聽得心頭猛然一抽,忍不住同情。

「我沒辦法……我付不出你要的。」

埃勒里遲疑了一下,彷彿也是一驚。

「你什麼意思——你付不出我要的?如果你當我只是嚇你,我告訴你康斯特布爾太太,如果你當我手上沒這些照片和信——」

「我知道你有,」胖婦人囁嚅著,「它們不在這裡,一定誰拿走了——」

「你可以打賭,我的確有。也許你怕付了錢之後我不把這些個勞什子給你是嗎?聽著,康斯特布爾太太——」

不怎麼尋常的勒索者!埃勒里莞爾想著,這還是他破天荒第一次聽到勒索者還降尊和被勒索者爭辯一番,難不成這又是故布疑陣嗎?

「他已經拿走了我好幾千塊,」康斯特布爾太太喃喃抱怨著,「好幾千塊,我所有的錢,每次他都答應我……但他每次食言,他食言!他騙我,他是個大騙子——是個……」

「可不是我,」悶悶的聲音急切起來,「這種事我可是有格調的,我拿我該拿的,就絕不再上門煩你,我了解你的感受,我可以跟你保證,收到錢東西就還你,你只要乖乖交出我說的五千塊錢,我立刻就把這堆東西寄給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