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時光逝去·潮水退去

馬上,她又消失不見了。墨萊探長思索著說:「我實在好奇為什麼她會這樣,她看馬可的那樣子好像她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男人一般。」

「危險的年齡,」麥克林法官莞爾一笑,「她是寡婦嗎?」

「和寡婦沒兩樣,就我所知,她有個生病的丈夫,住在亞利桑那或是反正西部那邊某個地方,已經有一年左右時間了。他是因為健康的關係住到那裡的療養院,這我一點也不覺奇怪,看這麼一張臉整整十五年,換了誰也不會健康的。」

「但是她丈夫並不認識戈弗雷一家吧?」老紳士停下來想了想,「看來我問了個愚蠢問題,我原先就聽說過了,她本人跟戈弗雷一家都還不怎麼熟。」

「是這樣嗎?」墨萊帶著古怪的表情說,「哦,我聽說的是,戈弗雷一家子的確不認得康斯特布爾本人,從未碰過面,更別說曾邀他到這房子來過,這你做何感想,奎因先生?」

埃勒里之前他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維之中,這時才回過神來。那兩名用籃子抬屍體的男子正步履蹣跚地走上碎石子路,他們一路你一口我一嘴地彼此調侃說笑,然而,沉重的屍體明顯地遲滯了他們的步伐。埃勒里自我解嘲地一聳肩,在一張柳條編成的舒服搖椅里坐了下來。

「墨萊探長,」他以含著煙的嘴巴含混地問著,「這地方的潮汐你是否清楚?」

「潮汐?你是什麼意思?潮汐?」

「只是忽然閃過腦袋的某個假設罷了,更詳細的資訊有助於澄清現在的暖昧不明狀態,如果我這麼說你能理解的話。」

「我不確定我是否理解,」探長苦笑起來,「法官,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麥克林法官沒好氣地嘟囔著:「如果我知道那就好了,這是他的一貫惡習,他常講一些聽起來似乎寓意深遠的話,但事後證明毫無意義。好啦好啦,埃勒里,這可是正經事,可不是海濱野餐會。」

「謝謝你的提醒,我只是問了個簡單無比的問題罷了,」埃勒里以受傷的語氣說,「潮汐,兩位,潮汐,這個海灣的潮汐問題,我希望能得到這方面的資料,愈準確愈好。」

「呃,」探長抓著腦袋,「好吧,我告訴你,我自己這方面知道的其實不多,但我的一個手下對這海岸一帶的事可謂了如指掌,也許他可負責解答——儘管,這幹什麼啊,我真他媽搞不懂你。」

「也許最明智的做法是,」埃勒里嘆了口氣,「快把他給找來。」

墨萊大吼一聲:「山姆!叫左撇子下來,行嗎?」

「他負責找衣服去了!」路那頭吼道。

「真的,我他媽忘得一乾二淨,立刻通知他趕回來。」

「還有一件事,」法官問,「探長,是誰發現屍體的?我還沒聽說這個。」

「老天,對,是戈弗雷太太發現的。山姆!」他再次大吼,「要戈弗雷太太下來——一個人!你知道,我們今天早晨六點鐘接獲報案,十五分鐘我們就趕來了,打那時候起除了頭痛外什麼也沒有,我甚至找不到時間和這屋子裡的任何人講話,只除了戈弗雷太太,但她也還沒機會好好把話講清楚,也許我們趁現在把這事給了了。」

三人靜下來等著,各自看著海沉思了好一會兒。埃勒里看看腕錶,十點出頭,然後,他又抬頭凝視著海灣的浪花,此時,潮水很明顯又漲了,吃掉了相當一大片沙灘。

他們踩著露台石階迎了上去,因為那名高大黝黑的婦人走下來了,帶著滿是痛苦意味的遲緩步履,她的兩眼圓睜,像個甲狀腺腫大患者,手中的手帕被眼淚鼻涕弄得皺巴巴的。

「來,下來,」墨萊探長宛如春風拂面地招呼她,「戈弗雷太太,現在沒什麼關係了,就只有幾個小問題——」

她的確急著找墨萊探長,這三人都很確定。她金魚般的凸眼睛從這頭溜到那頭,驅動她無助腳步的彷彿是一股不屬於她自己的強烈力量,她就這樣緩慢但帶著無比焦急的心情繼續下石階,彷彿既勉強同時又渴望。

「他不見——」她以不安的聲音低聲說。

「我們把他給弄走了。」探長嚴肅地回答,「坐下吧。」

她坐了下來,就坐在約翰·馬可曾坐了一整夜的那張椅子上,她的身子開始搖晃起來。

「今天早晨你告訴過我,」墨萊探長開始道,「是你在這露台最先發現馬可被殺,當時你身穿泳裝,意思是,你原來想去海灘那兒游泳,是嗎,戈弗雷太太?」

「是的。」

埃勒里溫柔地插嘴:「當時是早上六點三十分,是嗎?」

她抬頭看看埃勒里,帶著茫然的驚訝神色,好像這才看到他一般:「呃,你是——是——」

「敝姓奎因。」

「哦,是的,你是那個偵探,對不對?」跟著她哭了起來,突然又以雙手捂著臉,「你們為什麼不走開?」她低沉著聲音說,「別再煩我們!反正該發生的都己發生了,他——他死啦,就這樣子,你能讓他活過來嗎?」

「你真心盼望,」麥克林法官直截了當地問,「他能復活嗎,戈弗雷太太?」

「不,哦,老天爺,我不,」她吸泣起來,「我什麼也不,這樣子好多了,我——我很高興他……」說到這裡,她放下掩著臉的雙手,他們看見淚水充滿她眼中,「我不是這意思,」她又急切地說,「我只是不知道怎麼——」

「今天早晨六點三十分是嗎,戈弗雷太太?」埃勒里仍語氣輕柔,好像剛剛什麼事也不曾有過。

「哦,」她合著眼仰頭對著太陽,是一種絕望且此生再無依戀的姿態,「是的,完全對,我這習慣好多年了,我一向起得早,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女人會躺在床上十點十一點還不肯起來,」她有點失神地說著,很明顯,她的思緒飛到別處去了,但很快地,痛苦和清醒又再次回到她的聲音之中,「我哥哥和我——」

「嗯,戈弗雷太太?」墨萊探長急切地介面。

「平常我們總一起下去,」她又哭起來了,「戴維他——他生前——」

「戈弗雷太太,他還活著,除非我們有進一步的噩耗。」

「戴維和我一向在七點鐘以前下去游泳,我喜歡海,戴維他——他更是游泳健將,游起來跟條魚一樣,在我們家裡就只有我們兩個這樣子,我丈夫討厭水,羅莎則一直不會游泳,因為她小時候被水嚇到過——差一點淹死,從此就死也不肯學。」她凄迷如夢地說著,好像冥冥中有某個力量導引她把這番解釋帶到這不相干之事,她的聲音一岔,「今天早上我一個人走下來——」

「當時,你已經知道令兄失蹤了,是嗎?」埃勒里低聲問。

「不,哦不,我不知道,我去敲他房門,沒人應,因此我認為他已經先到海邊去了。我——我不知道他人整夜不在家,昨天晚上我睡得比較早,因此——」她停了下來,眼中又罩上一層薄霧,「我人不太舒服,總之,比平常早了些,也因此,我並不知道羅莎和戴維兩人失蹤一事。我下到露台,接著我——我看到他,他披著披肩坐在圓桌這裡,背向著我。我跟他說:『早安。』諸如此類的招呼,但他沒轉過身來,」說到這裡,她害怕得全身一顫,「我走過他身旁,回頭看了他臉一眼——好像是什麼力量要我回頭……」她發著抖住了嘴。

「你碰過什麼東西——現場的任何東西嗎?」埃勒里銳利地發問。

「天啊,沒有!」她哭叫起來,「我——我當場快嚇死了,怎麼可能有人——」她再次顫抖,「我大叫起來,朱侖馬上跑過來——朱侖是我先生所聘用的一個什麼事都做的工人……叫過之後我大概就昏過去了,接下來我所記得的便是,你們各位出現在我們家——哦,我的意思是警察就來了。」

「嗯。」探長應了聲。然後,現場靜了下來,她則呆坐著用勁扯著她那條淚濕的手帕。

儘管悲坳至極,然而她這個曾經生育羅莎的身體,似乎仍掩蓋不住極年輕、極富於青春的某種活力,很難相信她已經有了個這麼大的女兒。埃勒里注視著她苗條的腰身曲線:。「還有,戈弗雷太太,你這個游泳習慣是否——呃——受氣候影響呢?」

「我聽不懂你的問題。」她呆愣了一下,低聲說。

「你是否每天早上六點半左右一定下水游泳,風雨無阻?」

「哦,這個啊,」她冷冷地甩了甩頭,「當然,我最喜歡雨天的海,很溫暖而且……而且它會這樣敲著你的皮膚。」

「典型享樂主義者的徵象,」埃勒里微微一笑,「我完全能體會你所說的。畢竟,昨天晚上並未下雨,這才讓我頗好奇這件並不相干之事。」

墨萊探長右手高舉至頭部,特意做了個溢於言表的手勢:「聽著,戈弗雷太太,這裡可沒有什麼廉價的寬恕或體恤之類的,一個人被殺了,此人是你家的客人之一,殺人,可不是拿來當周末夜刺激好玩用的。你對這樁謀殺案知道些什麼?」

「我?」

「是你邀來馬可的,還是你丈夫邀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