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赤裸男子的難題

墨萊探長紅臉,嘴巴線條銳利,體格健壯,是名發色已灰的沙場老將——這些全是擁有豐富追獵犯人經驗者的典型表徵,他們憑藉堅硬的拳頭,對人們臉孔和職業性犯罪事件的廣泛理解,以及某種與生俱來的冷靜敏銳,才得躋身此輩中人。但這樣的人,當犯罪事件溢出正統的範疇之外時,常不免顯得失措。

他靜靜聽完羅莎的遭遇和厄爾·柯特的囁嚅解釋後不發一言,但埃勒里從他眉宇之間讀出了他的困惑。

「呃,奎因先生,」看著法官把羅莎扶上警車,柯特陰著臉拖著絕望的腳步跟在他們後頭,墨萊探長對埃勒里說,「這案子顯然很棘手,有點超出我的理解範圍,我——呃——我聽過你的大名,還有當然,法官又一再鄭重推薦,你可否——也許——鼎力相助一番呢?」

埃勒里嘆口氣:「我是希望……我們一整夜未合過眼,探長,而且也沒吃——」他眼睛饑渴地看向杜森伯格的摺疊床椅,「怎麼說好呢,麥克林法官和我也許可以——呃——暫時性地參與,如果方便的話。」說是這麼說,他的聲音中卻滿是渴望。

此時,在主公路轉向西班牙角入口處已派了一名郡騎警守衛,顯然柯特的突然逃脫已令警方採取了戒備部署。

車子開過,卻沒任何人做聲,羅莎坐得直直的,兩眼無神地平視著,彷彿奔赴刑場一般。坐在她旁邊的柯特則痛苦地啃著手指甲……在岩壁地峽盡頭站著另一名騎警,此外,通往岬角的石子路下坡那兒還停了輛騎警摩托車。

「有關被棄在那裡的那輛車?」埃勒里先開口,低聲對墨萊探長說,他眼睛流露出追根究底的光亮。

「我的幾名手下現在正徹底檢查,」探長沮喪地說,「若有任何指紋,他們一定會找到,儘管我不敢寄望會有指紋留下。依目前所發生的種種跡象來看,這不大像個平常的案子,那大個子……」他一抿線條鋒利的嘴唇,「當然,還真是詭異,看來他是本案最容易掌握的一個點。我隱約記得,我曾聽說過這附近有某某人似乎很符合戈弗雷小姐描述的那樣子,沒問題,我很快就會想起來。」

埃勒里沒再說下去,在車子爬升完這一長段,即將駛離此坡道的這會兒,他已可見到通往露台的入口有一大堆人擠在那兒,因此,車子得繞過這些人才能開始往建在露台上方的屋子爬升,從這個距離,可看到華美且悠然無慮的山形紅磚屋頂。

車道兩旁是刻意以某種不經心方式建構出粗獷風味的礫石庭園,混雜著海濱濃烈的濕咸空氣,調配出一種有趣的甜蜜氛圍。左邊,一名皮膚泛著岩石色澤的老人彎著腰,以一種完全風雨不動的姿態專心工作,彷彿就算有暴力死亡發生於跟前,也無法撼動他神聖的職責一般。整個景觀包括爭相怒放的鮮花,五彩的礫石和濃綠的灌木叢,一座豪宅鬼魅般浮於其上——是一幢長而低矮的西班牙風格的建築……這一刻,埃勒里心血來潮好奇起來,在這礫石庭園專心摸摸弄弄的老者,大概不會是沃爾特·戈弗雷先生本人吧?

「朱侖。」墨萊警長注意到了他的鑲眉凝視,說了一句。

「朱侖是什麼人?」

「本地一個與世無爭的老陶工,我想,他大概是老戈弗雷在這星球上惟一的朋友,就像星期五之於魯賓遜一般為戈弗雷做事——幫戈弗雷開另一輛車,擔任守衛工作,並照料花園之類的,絕不分離的一對老友,」說話間,墨萊探長銳利的眼神冷凝為沉思之色,「我想先從兩件事著手,首先是昨晚荷里斯·瓦林小屋打的那通電話。說不準,但也許我們可試著追蹤出來——」

「從電話系統著手追蹤?」埃勒里輕聲說,「另一件是柯特這年輕人沒能聽出是誰打給他的那通電話。」

「有關柯特這小夥子所說的一切,」墨萊探長嚴酷地強調,「我並非照單全收,儘管我命令我一名手下追查結果,似乎他說的是實話沒錯……好,咱們到啦,戈弗雷小姐,打起精神來吧,你不會雪上加霜地讓令堂覺得加倍難過吧,今天,她已夠受的了。」

羅莎機械性地一笑,伸手理理白己的頭髮。

屋子前廳中一群人神情木然地候著,他們四周則是清一色警戒著且神情冷肅的警方人員,外頭天井則是好幾雙驚恐的眼睛,很顯然是家中的仆佣,每個人都閉口無言。色澤明亮的傢具兀立著,鋼琴邊的一個噴泉無事地噴著水,火石鋪成的地板泛著愉悅的光澤——一切一切無不美好亮麗。如此的美好亮麗,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塗上一層不盡真實的油彩,如真似幻。

羅莎下了警車,一名宛如雕像、細瘦的手上抓著手帕的高大黝黑女人,雙眼瞬間一紅,瘋了一般跑到外頭車道,緊緊和羅莎抱成一團。

「我沒事,媽,」羅莎低聲說,「但——但戴維他——我很怕——」

「羅莎親愛的,哦,謝天謝地……」

「媽,現在——」

「我們擔心你,擔心死了……好可怕好可怕的一天……先是你和戴維,然後是——是馬可先生……親愛的,他被——被殺了!」

「媽,拜託,鎮靜點。」

「事情很明顯……一切一切都不對了,今天一早先是匹茲——我不知道她跑哪兒去了——跟著是你和戴維,然後馬可先生他……」

「我知道,我知道,媽,你說過了。」

「但是戴維,他——他難道——」

「我不知道,媽,我不知道。」

埃勒里低聲問墨萊探長:「警長,匹茲又是誰?」

「我知道才有鬼,等等,」探長掏出筆記本,翻到寫得密密麻麻的一頁,「哦!她是女傭之一,戈弗雷太太的貼身女傭。」

「但戈弗雷太太剛剛說她人不見了。」

墨萊一聳肩:「她可能跑到哪裡去了,此時此刻,我可沒空擔心這個女傭跑哪裡去……得等我先辦完正事再說,我——」

他忽然住了嘴,等待著。此時,那名滿頭金髮的年輕人己站定於天井入口之處,他啃著手指甲,眼神牢牢鎖住羅莎,臉色既狂暴又挫敗,然後,他狠狠甩了甩腦袋,神情一變,以一種怏怏的順服姿態緩步走到女孩身邊。

一名身穿臟污便服、小而精幹的灰發男子曳著腳步走來,好像有點使不上力氣似地握住羅莎的手。此人的頭型長而窄,在他矮壯的身子襯托之下,顯得更尖,也令他看起來更加底大頭小,如童謠中的人蛋形人物漢普蒂·鄧普蒂。

更怪的是,他完全沒下巴,於是把他海盜般的勾鼻拉得更長;他的眼睛甚小,但凌厲而安定,幾乎和蛇眼沒兩樣,既無色澤亦無情感……整個來說,他看來像園丁的副手或廚房的二廚,也就是說,光從外形來看,委實找不出有一絲一毫手握權力之狀——也許只除了他那對蛇眼——從他的行為舉止來看,也同樣找不出一點百萬富豪的架勢。沃爾特·戈弗雷便是這樣,彷彿是身為仆佣的一名父親,緊緊握著自己女兒的手,似半點也不覺他老婆存在。

警車駕駛員把車開走,相當一段異樣的沉默之後,這戈弗雷一家三口緩緩走向前廳。

「老天!」墨萊探長輕嘆一聲,啪地折了下手指。

「怎麼啦?」麥克林法官低聲問道。老紳士的眼神仍盯著戈弗雷沒移開。

「我知道了!我指的是,我知道是誰了,等等,等我好好打兩個電話……對對,喬,我來了,繼續看好那些記者大爺們。」他快步往屋子另一角走去,但馬上他又露出臉來,「法官,你先進屋內等我一下,奎因先生,你也先請,我馬上就來。」話聲一落,他又消失不見了。

埃勒里和法官兩人有點不好意思地只好也往前廳走。

「以前我置身有錢人中總非常不自在,」埃勒里小聲地說,「直到我記起普呂東的一句話。」

「哪句普呂東的話?」

「『私有,來自偷盜搶奪。』」——法官聞言嗤之以鼻——「我從此就感覺好多了。謙卑如我,而我仍能在——呃——盜賊群中保有真我,因此,我們就隨遇而安自在些吧。」

「不改詭辯惡習!但講真的,我就是沒辦法不聞到瀰漫在空氣之中的那股腐朽氣味。」

「很顯然,相當大一部分好人也會跟你的感受一樣。你認得這裡都是誰嗎?」

「一個也不認得,」老紳士一聳肩,「我很擔心,從戈弗雷那種彆扭樣子看來——如果剛剛那個樣子不怎麼體面的小個子惡棍真是戈弗雷的話——我們的光臨可能並不受歡迎。」

羅莎這時虛弱地從柳條椅子上站起身來:「很抱歉,法官,我實在——我有點太失態了。爸,媽,這位是麥克林法官,他熱心地答應幫我們;還有這一位是奎因先生,他是一位——一位偵探。我——他人在哪裡?」她說著忽然又哭了起來,至於她口中的他究竟是戴維·庫馬還是約翰·馬可,只有天知道。

那名褐色皮膚的年輕小夥子聞聲畏縮了一下,終究還是鼓足勇氣上前,抓住她的手說:「羅莎——」

「偵探,」沃爾特·戈弗雷說著拉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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