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八章 遺囑

夜色蒼茫之中,警官、埃勒里和維利巡官來到了十三號房子的暗影里。

諾克斯的空房子,與隔壁卡吉士的房子,就象一對孿生兄弟。衰敗沒落的褐色砂石建築物上,出現了年深月久的斑駁條紋,老式的窗口都用灰木板檔住了——整幢房子陰森恐怖。旁側的卡吉士家露出了燈光,那些探警們的身形不停地來來往往——對比之下,卡吉士家歡快得多了。

「托馬斯,你有鑰匙嗎?」連警官也受到這股抑鬱氣氛的感染,聲調降了下來。

維利默默無言地掏出了鑰匙。

「En avant! 」埃勒里咕噥了一聲,於是三個人推開了緊靠人行道的大門,吱嘎作響。

「先上樓嗎?」巡官問。

他們邁步上了碎裂的石級。維利亮起一隻大的手電筒,夾在胳膊下,打開了前門。他們跨進了黑洞洞的連廊;維利用手電筒照來照去,找到了內門的鎖,開了鎖。三個人緊緊連成一行,到了裡面,發現彷彿置身在一個黑黝黝的洞穴里,巡官手裡的電筒搖曳不定,他們依靠這點亮光,看出這裡的形狀大小與隔壁卡吉士家的過廳完全一模一樣。

「好吧,開始踏看吧,」警官說,「這是你的主意呀,埃勒里。前面帶路吧。」

埃勒里兩眼在跳躍的光線下顯得特別明亮。他猶豫了一下,向四周望望,然後舉步朝通往大廳的黑洞洞的門口走去。警官和維利耐著性子在後面跟著,維利高舉著電筒。

各個房間都空無一物——顯而易見的是,屋主搬離這裡的時候,把一切都撤空了。至少,在底層是一無所有了——實實在在的一無所有。房間全空著,滿是灰塵,灰塵上這兒那兒到處都有男子的腳印,原來是李德那班探警們當初搜查時留下的。牆壁發黃,天花板出現裂縫,地板彎翹,吱吱嘎嘎。

「我希望你心滿意足了吧?」老頭子悻悻然說道,這時他們已經把底層的各個房間全都巡視了一遍。他吸進了灰塵,猛烈地打起噴嚏來——憋著氣,喘著氣,咒罵著。

「我還沒有滿足呢。」埃勒里說道。他帶頭走上光禿禿的木樓梯。他們的腳步聲響徹整個空房子。上得樓來——同樣也是一無所有。二樓的結構跟卡吉士家相同,也全是卧室和浴間;但這些房間里,既無床也無被,根本不能住人,老頭子越來越不耐煩了。埃勒里在舊的壁櫥里撥弄了很久,這是興之所至;他找到了一堆廢紙,別無他物。

他們通過那座無病呻吟的樓梯,走到了屋頂下的閣樓。

「好吧,不過如此了,」在走下底層的過廳去的時候,警官這樣說道,「現在傻事已經辦完啦,總該可以回家吃飯了吧。」

埃勒里不回答;他若有所思地轉動著夾鼻眼鏡。接著他又望著了維利巡官:「維利,不是曾經提起過地下室里有個破箱子嗎?」

「是呀,李德這樣報告過的,奎因先生。」

埃勒里走到了過廳的後面。在通向樓上的那座樓梯的下面,有一扇門。他開了門,借過維利的電筒,朝下一照,迎面是條曲曲折折的小梯。

「地下室,」他說,「來吧。」

一行人走下了這條搖搖欲墜的小梯,發現下面是一個大統間,其長度和寬度正與整座房子相等。這兒鬼影憧憧,電筒的光亮映現出條條黑影;這裡比上面房間的灰塵更多。埃勒里立刻走到了離開樓梯十幾呎的地方。他用維利的電筒照射了一下。地上有隻破破爛爛的大箱子——是一個笨重的、箍著鐵的立方體,蓋子已撬開,擰斷的鎖歪歪扭扭下垂著。

「裡面不會找到什麼的,」警官說,「李德報告說,他已經搜查過了,埃勒里。」

「他當然是找不到什麼的,」埃勒里自言自語,一面用戴著手套的手掀起了蓋子,他將電筒的光照射到箱子裡邊,空空如也。

他剛要放下蓋子,忽然,他的鼻孔縮了縮,接著又張了張,於是趕快傾身向前,嗅了嗅:「這下可找到了,」他輕聲說道,「爸爸,維利,嗅一嗅這股味道吧。」

這兩個人就嗅了起來。然後他們直起身子,警官喃喃說道:「哎呀,打開棺材時我們聞到的也正是這股味道呀!只不過味道更淡些,淡得多。」

「一點不錯,」傳來了維利的男低音。

「是呀,」埃勒里把蓋子一放,嘭的一聲,合上了,「是呀。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已經發現了亞爾培·格林肖先生遺體的第一個停放地點。」

「總算謝天謝地,」警官虔誠地說,「不過那個李德夠蠢的——」

埃勒里繼續講著,與其說是在對旁邊那兩位講話,還不如說是在對他自己講:「格林肖說不定就是在這兒被勒死的,或者是在這兒附近。那是星期五晚上,深夜——十月一日。屍體塞進了這個箱子里,就放在這兒。兇手最初並未打算把屍體放到別處去,我覺得這也不足為奇。這所空著的舊房子是藏屍體的理想地點啊。」

「卡吉士接著就死了。」老頭子尋思著。

「正是這樣。卡吉士接著就死了——是在第二天,星期六,二日。兇手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給他提供了一個永久隱藏被害者屍體的地方。所以,他挨到葬禮之後,在星期二或星期三的夜裡,偷偷進來,拖出屍體——」埃勒里住了口,迅速地走到黑黝黝的地下室的後面,看到了一扇風吹雨打的舊門,就點點頭——「經過這道門,就到了後院,再穿越那道門,進入了墓地。挖下三呎,挖到地下納骨所在……在一片漆黑的夜裡,這是不難辦到的,只要你對於墳地、死人、墓穴氣味以及妖魔鬼怪全都不放在心上就行了。咱們這位兇手想必是位講究實際、無所畏懼的男子漢吧。這就意味著:格林肖的腐爛屍體曾在這兒放了四五個日日夜夜。有這點時間也就夠了,」他不動感情地說道,「足以留下這股腐臭的味道。」

他用電筒向四周掃射了一下。地下室的地,有幾塊是水泥地,也有些是木板地,上面全都空無一物,除了灰塵和那口箱子。但是近處有個嚇人的怪影,直通天花板,形狀大得可怕……他壯了壯膽,用電筒一照,這怪影卻原來是一個大爐子——是這所房子的主要加熱器。埃勒里大踏步向它跨去,一把抓住生鏽的爐門柄,拉開爐門,手握電筒伸進了爐膛。

他立刻嚷了起來:「這裡有東西啊!爸爸,維利,快來呀!」

三個人彎著身子,從生鏽的爐門望到爐子內膛。在爐膛底部的角落裡,新添了一小堆灰燼;在灰堆之外,有一小片——非常小的——厚厚的白紙。

埃勒里從自己口袋深處,掏出了一塊玻璃,使電筒的光束對準了紙片,聚精會神地察看。

「怎麼啦?」警官問道。

「我認為,」埃勒里重又站直了身子,放下了玻璃,悠悠然地說道,「我認為,咱們終於找到了喬治·卡吉士的最後那份遺囑啦。」

這位好巡官足足花了十來分鐘,才解決了如何把那紙片從那無法觸及的藏匿地點撈出來的問題。他個子太大了,出灰口是爬不進的,警官和埃勒里身材固然小些,但兩個人中誰也不願意在那多年的積灰上爬進爬出。埃勒里的推理方法在這個問題上是沒有用武之地的;倒是這位死心眼兒的巡官找到了掏出碎紙的竅門。他從埃勒里隨身揣在口袋裡的小囊中取出一根針,插在埃勒里的手杖的尖上,沒費多大週摺就把那張紙片挑了出來。他再把灰堆撥弄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全都燒透了,探查不出什麼了。

正如埃勒里所預言的,這張紙片看來不容置疑的就是卡吉士最後一份遺囑的片段。真是幸運啊,沒被火燒掉的這一小塊上恰好有著卡吉士收藏品總庫繼承人的姓名。這姓名是用潦草字跡寫的,警官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喬治·卡吉士的親筆,所寫的姓名是:亞爾培·格林肖。

「這證實了諾克斯的那番話,一點沒錯,」警官說道。「同時也清楚地表明了史洛安是被新遺囑所剔除的人。」

「是這麼回事,」埃勒里低聲說道,「不過燒掉這份文件的人,真是笨透了,幹得多蠢哪……這是個傷腦筋的問題。是個非常傷腦筋的問題。」他用夾鼻眼鏡篤篤篤地敲著自己的牙齒,眼睛望著這塊邊緣燒焦的紙片,但是他沒有講出來問題究竟是什麼,也沒有解釋為什麼傷腦筋。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警官滿意地說道,「史洛安先生必定會編出一套花言巧語,來應付這封揭穿他跟格林肖是弟兄的匿名信,以及應付這份遺囑。孩子,事情辦完了嗎?」

埃勒里點點頭,同時再一次對地下室掃視了一番:「辦完了,我想無非就是這些了。」

「那麼,走吧。」警官細心周到地把這燒剩的紙片折起來放進自己的皮夾子,帶頭向地下室的前門走去。埃勒里跟在後面,苦苦地思索著;維利走在最後,顯然有點慌慌張張,因為,他縱然是闊肩厚背,也抵擋不住後面那一大片使人毛骨悚然的墨漆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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