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七章 瑕疵

伸展出一條誰人不知、何人不曉的胳膊,把年紀輕輕的阿侖·切奈從陰暗角落裡抓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講得準確點吧,手指落到他的身上是在十月十日,星期日的晚間,在夜幕籠罩著的布法羅 飛機場,那時他正猶猶豫豫打算跨進一架往芝加哥去的飛機的機艙。

伸展出胳膊來的,是探警哈斯壯——這位美國紳士的脈管里潛流著若干世紀以來具有冒險精神的挪威血統——一把牢牢抓住了阿侖·切奈先生,這小夥子灌飽了酒,喝得兩眼昏花、醉醺醺、惡狠狠,被押上了穿越全州駛往紐約市的下一班快車的卧鋪。

奎因父子星期日整天悶悶不樂,甚至對讚美詩也漠不關心。接到了拿獲的電報後,星期一的一大早,就來到了警官辦公室恭候著,準備接待這位終於歸案的抗命者以及那位理應洋洋得意的捕快。辛普森檢察官和佩珀副檢察官也來參加這個接待會。中央大街的這個地段的氣氛確實很愉快。

「好吧,阿侖·切奈先生,」警官和和氣氣地開了頭,小阿侖這時醉意已消,比往常還要落拓不羈,情緒了更為對立,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你打算怎樣為自己辯解呢?」

阿侖正處在變聲的時期,嗓音嘶啞:「無可奉告。」

辛普森喝道:「切奈,你私自潛逃,該當何罪?」

「我潛逃?」他眼含怨色。

「唔,就不算是潛逃吧。就算是短途旅行——度個不長的假期,行嗎?小夥子?」警官抿著嘴笑,「喂,喂,」他突然改口了,他生來就會臉色陡變,「不必開玩笑了,咱們也不是娃娃了。你跑掉了,為什麼?」

小阿侖抱臂胸前,用頂牛的態度望著地板。

「並不是——」警官在自己辦公桌的上層抽屜里摸索著——「並不是因為你害怕呆下去,對吧?」他從抽屜里伸出手來,揮舞著維利巡官在瓊·布萊特卧室中搜出來的那張字跡潦草的紙條。

阿侖頓時面如土色,眼望著那張紙條,如臨大敵:「怎麼會到你們手裡的!」他低聲說道。

「你著急了吧,是嗎?既然你要知道,那麼,咱們是在布萊特小姐床墊下面查到的!」

「她——她沒把它燒掉嗎……?」

「她沒燒掉。別再演戲啦,孩子。你打算自己讀出來呢,還是要咱們施加一點壓力呢?」

阿侖不停地眨眼:「發生了什麼事?」

警官轉身朝著大家:「他反倒要我們談,這個小搗蛋!」

「布萊特小姐……她——好嗎?」

「她眼下很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阿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們沒有——?」

他搖搖頭,又坐了下去,疲乏地用手捂住眼睛。

「老奎因。」辛普森揚了揚頭。警官向這小夥子的蓬鬆亂髮投去奇特的眼色,然後走到角落裡,跟檢察官湊在一起,「如果他不肯實說,」辛普森壓低著嗓子說道,「我們確實是奈何他不得。咱們固然可以給他依法套上個罪名,但我認為那對咱們不會有什麼好處的。咱們畢竟沒有從他身上挖出什麼來呀。」

「這話對。但是,在放過這小子之前,有一件事我非搞個水落石出不可。」老頭子走到門口,「托馬斯!」

維利巡官象巨人似的跨進了門檻:「現在就要他來嗎?」

「對,帶他進來。」

維利沖了出去。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帶著那瘦長身材的拜厄,比乃第旅館的夜班辦事員。阿侖·切奈非常文靜地坐著,用僵持不動的外形來掩蓋忐忑不安的內心;他目光投缶拜厄,就好象急於要撲住某種可以捉摸的物件一樣。

警官用大拇指朝他的對象點了點頭:「拜厄,你倒認認看,這人也是上個星期四夜裡亞爾培·格林肖的一個來客嗎?」

拜厄對這小夥子的僵硬身形,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一番。阿侖跟他對望著,抱著一種茫然不明底細的反感。於是拜厄使勁搖搖頭:「不是的,先生。他不是那些來客之一。我從來也沒見到過這位紳士。」

警官大失所望地咕嚕了一聲;阿侖雖然不知就裡,但他意識到是沒有搞出什麼名堂來,所以如釋重負地朝後一靠。

「那行啦,拜厄。到外邊去等著吧。」拜厄趕緊退出,維利巡官往門上一靠。

「怎麼,切奈,仍舊不肯把你這次小小的逃亡交代一下嗎?」

阿侖舔舔嘴唇:「我要見自己的律師。」

警官舉起雙手:「天哪,這種話我已經聽過多少次啦!那麼,切奈,你的律師是誰呢?」

「唔——是邁爾士·伍卓夫。」

「他是你全家老小的代理人嗎?」警官厭惡地說道,「嗨,沒那必要吧。」警官撲通一下坐到椅子里,向鼻煙壺求教,「我們打算放你走,小夥子,」他一面說,一面用那相隨多年的褐色鼻煙壺做手勢,似乎很不情願把到手的囚犯放掉。阿侖好象中了魔法似的,登時一輕鬆,「你可以回家了。可是,」老頭子朝前傾著身子,「我得把話說在前頭。要是再來一次你星期六所乾的這套惡作劇的話,小夥子啊,我非親手把你送進監牢不可。明白了嗎?」

「明白了。」阿侖喃喃說。

「還有,」警官接著說道,「我毫不含糊地告訴你,你是受到監視的。一舉一動都受監視。所以,你再要逃,可沒你的好處,因為你只要一出卡吉士家的大門,隨時隨地都有人在屁股後面盯著。哈斯壯!」——這位探警蹦了起來——「你送切奈先生回家吧,就跟他一起在卡吉士家呆著。不必找他麻煩。但是每次他一離開那地方,你就跟他形影不離。」

「我明白了。來吧,切奈先生。」哈斯壯獰笑著,抓住小夥子的胳膊。阿侖敏捷地站起身來,甩開探警的手,帶著吵架的姿態抬起了肩膀,大踏步走出了辦公室,哈斯壯緊跟在他身旁。

現在該提到埃勒里·奎因了,他面對這個情景,自始至終沒有吭聲。他一直在欣賞自己完美無缺的指甲,又對著亮處舉起了夾鼻眼鏡,好象是件從未見過的稀罕東西,嘆了幾口氣,吸了幾支煙,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彷彿剛才哭過一場似的。他唯有在切奈與拜厄相見的時候,才露出了一絲興趣;然而當拜厄不能指認的時候這一絲興趣也馬上索然了。

切奈和哈斯壯一離開,房門關上之後,佩珀開口說出下面這番話的時候,埃勒里的耳朵立刻又豎了起了:「在我看來,檢察官,他殺了人卻能逍遙法外。」

辛普森心平氣和地說:「佩珀,憑你那樣的足智多謀,你倒說說看咱們能把他怎麼辦呢?」

「咦,他逃跑過,不是嗎?」

「這話一點不錯!但你難道能使陪審團相信,一個人僅因為他逃跑了所以就是犯過罪的嗎?」

「事情正是如此。」佩珀堅持己見。

「全是扯淡,」警官打斷了他們,「佩珀,你應該明白,咱們拿不出什麼真憑實據。先把他控制住。只要這小夥子一有什麼可疑的行跡,我們就會發現的……托馬斯,你心裡在想什麼?看樣子,你也想要講些什麼?」

確是這樣。維利巡官一會兒面向這人,一會兒面朝那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因為插不上口。現在他大喘了一口氣,說道:「我讓這兩個人等在外面呢!」

「就是在巴尼·席克的私酒店裡跟格林肖吵架的那個婆娘,還有她的丈夫。」

「什麼!」警官呼拉一下立得筆直,「好消息呀,托馬斯。你怎麼找到她的呢?」

「從格林肖的檔案中找出線索,」維利用低沉的聲調說道,「她名叫莉莉·摩里遜——原先跟著格林肖鬼混。格林肖坐牢後,她就嫁了人。」

「去把巴尼·席克找來。」

「也讓他在外面等著呢。」

「你真行,全帶進來吧。」

維利咯登咯登走了出去,警官在轉椅里一坐,朝後一靠,滿懷著希望。一會兒的功夫,巡官回來了,帶著那位紅光滿面的私酒店老闆,警官示意此人莫作聲,維利立刻又從另一扇門走了出去。維利很快又帶進了一男一女。

這一男一女遲遲疑疑地走進來。這女的,貨真價實是個北歐神話中的迷人妖精——高頭大馬,金黃秀髮,彪悍潑辣。男的剛好跟她匹配——花白頭髮,身材魁梧,四十來歲,鼻子象愛爾蘭人,烏黑眼珠射出凶光。

維利說:「這是傑綏密·奧德爾先生和太太,警官。」

警官指指椅子,他們僵僵地坐了下來。老頭子開始翻動辦公桌上的文件——純粹是一種顯示氣派的機械動作。他們確也受到了影響,目光不再對這辦公室東張西望了,集中注意老頭子的骨瘦如柴的雙手。

「唔,奧德爾太太,」警官開口了,「請別害怕;無非是例行手續罷了。你認識亞爾培·格林肖嗎?」

彼此目光交接到了一起,她馬上轉望別處:「怎麼——你是指那個被發現憋死在棺材裡的人嗎?」她問道。她那嗓音,彷彿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喉嚨口卡著。埃勒里覺得自己的喉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