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四章 注意

奎因警官理應永遠記得那個晴朗的十月的早晨。要說呢,它也是拜厄這小夥子的盛大節日,這位旅館辦事員從來不敢痴心妄想——但又無限嚮往於——神氣活現的大場面。

這一天對史洛安太太講來,無非是牽揚掛肚。至於對其他一些人意味著什麼,可就不便臆測了——這所謂的其他一些人,是不包括瓊·布萊特小姐在內的。

其結果是,瓊·布萊特小姐度過了一個可怕的早晨。她滿腔憤懣,那一腔憤懣最終化作滾滾珠淚,這都不足為奇。命運本是無情物,並且命運通常就是變幻不定的,現在似乎決意要變得更為無情。不可索解的矛盾在於:那片土地正由於喜獲淚水的滋潤,所以簡直不適宜培育柔情的種子。

總之,這是連一個生性剛烈的英國女郎也無法忍受的。

事情都由阿侖·切奈這小夥子的失蹤所引起。

阿侖·切奈的缺席,警官起先並沒十分在意。當時警官坐在卡吉士家的書房裡,忙於發號施令、安排布置,要把所有的對象都召集到眼前來。他全神貫注於每個人的反應。

拜厄——這時可是圓睜兩眼、威風十足的拜厄了——站在警官座位旁邊,一副明鏡高懸大公無私的氣派。對象們陸續來到——吉爾伯·史洛安以及那位纖塵不染的納奇歐·蘇伊查,卡吉士私人美術陳列館的館長;史洛安太太、呆米、弗里蘭夫婦、沃茲醫生和瓊。伍卓夫來得稍微遲了些。韋格施和西姆絲太太挨牆站著,儘可能離警官遠些……每一個人進屋的時候,拜厄總把尖利的小眼睛眯一眯,神氣活現地擺擺手,嘴唇大抖而特抖,他還好幾次莊嚴地搖頭晃腦,一副鐵面無私的神態,活象是復仇女神的兒子。

沒人講一句話。人人望著拜厄——然後又把目光移開。

警官冷酷地咂唇作出響聲:「請坐下吧。好啦,拜厄,你可認得出來,這屋子裡誰曾在九月三十日星期四晚上到比乃第旅館去找過亞爾培·格林肖的?」

有人喘了一口氣。警官象蛇一樣迅速地轉過臉來,然而喘氣的人卻已經恢複了常態。

有的人若無其事,有的人頗感興趣,也有的很覺膩煩。

這種機會對於拜厄可說是千載難逢,不能錯過。他背剪雙手,在這群坐著的眾人面前踱起了方步——仔仔細細打量他們。非常仔細。最後,他萬分得意地用手一指那位浮華紈絝的……吉爾伯·史洛安。

「認出一個了。」他輕快地說。

「哦。」警官吸著鼻煙;他這時相當鎮定沉著,「我早料到了。好吧,吉爾伯·史洛安先生,這下子咱們可拆穿了你開的小玩笑啦。昨天你說,以前從來沒有跟亞爾培·格林肖照過面。而現在,格林肖所住旅館的夜班辦事員卻認出了你曾在格林肖被殺的前夕去找過他。你倒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呢?」

史洛安有氣無力地擺了擺腦袋,如同一條魚擱在了淺灘上:「我——」他氣管嗆住了,所以停頓了一下,非常非常仔細地清了清嗓子,「我不明白這個人在說些什麼,警官。他肯定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哦。」警官早就料到了。他譏諷地眨眨眼,「你該不會是在模仿布萊特小姐吧,史洛安?你還記得她昨天也是這樣的吧……」史洛安支吾其辭,瓊羞得滿臉緋紅,然而她坐著紋絲不動,目不斜視。

「拜厄,你有沒有認錯呀,你是真的在那天晚上看見過這個人嗎?」

「我看見他,先生,」拜厄說。「他。」

「唔,史洛安?」

史洛安突然交叉兩腿:「實在是,唉——實在可笑。我一點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奎因警官笑了笑,轉向拜厄:「拜厄,他是第幾個呢?」

拜厄一時愣住了:「我記不清他是第幾個了。可我認準了他是其中的一個,先生!絕對肯定的!」

「你瞧——」史洛安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我過會兒再聽你的,史洛安先生。」警官搖搖手,「拜厄,講下去吧。還有什麼人呀?」

拜厄再次開始朝人堆里細看。他再次挺胸凸肚起來:「唔,」他說,「這次我可以賭神罰咒了。」他猛的一下子撲到了對牆,把弗里蘭太太嚇得叫了起來。「這,」拜厄嚷道,「就是那個女的!」

他指著苔斐娜·史洛安。

「哼。」警官抱著兩臂,「好吧,史洛安太太,我猜想你大概也是不曉得咱們在講些什麼吧,是嗎?」

這位婦女雪白的臉頰泛紅了。她的舌頭好幾次彈跳出唇外:「什麼……不,警官。我不曉得。」

「可是你也說你以前從來沒見過格林肖。」

「我從沒見過!」她狂呼,「我從沒見過!」

警官傷心地搖搖頭,似乎是由於整個卡吉士一案的見證人都在扯謊抵賴,從而使他興起了哲學家的感喟:「拜厄,另外不家什麼人嗎?」

「有的,先生。」拜厄毫不猶豫地走到對面,拍拍沃茲醫生的肩膀,「這位紳士,到哪兒我也認得出來的,先生。這一大把灰鬍子是不容易忘記的呀。」

警官似乎真有點兒吃了一驚。他呆望著這位英國醫生,這位英國醫生也呆望著他——沒有什麼表情:「拜厄,他是第幾個呢?」

「是最末一個。」拜厄肯定地說。

「當然嘍,」沃茲醫生冷冰冰地說道,「警官,你一定會發現這完全是無理取鬧。純粹是胡吹八扯。我怎麼可能跟你們美國的囚犯聯繫上呢?即使我認識此人,又有什麼可能的動機使我去拜訪他呢?」

「沃茲醫生,是你在問我嗎?」老頭子笑了笑,「是我在問你吶。你被人指認了出來,這個人曾見過成千上萬的人——這個人由於職業的鍛煉,擅長記人面貌。而且,正如拜厄所說,你這個人特別容易記住。怎麼樣,先生?」

沃茲醫生長嘆了一聲:「在我看來,警官,正是由於這個——啊,我滿臉絡腮鬍子這個特點,恰恰成為有力的反證。可不是嗎,先生,難道你不懂,我由於有這一大把鬍子,因此要化裝冒充我,是再簡單也沒有的事啦?」

「妙極了,」埃勒里低聲對佩珀說道,「咱們這位高明大夫可真有急智哪,佩珀。」

「真他媽的急中生智。」

「你說得非常頭頭是道,醫生,真是非常頭頭是道,」警官大加讚賞,「而且也很真實。那好吧,我們接受你的辯解,承認你是被人假冒了。現在,只要你能做到一點就行了,先生,就是把九月三十日晚上發生假冒事件的那段時間裡你自己的行蹤交代清楚。嗯?」

沃茲醫生皺皺眉頭:「上個星期四的晚上嘛……讓我想想看吧。」他沉思了一下,接著聳了聳肩,「哦,要說呢,警官,這實在不大合理啊。你怎麼能叫我回憶得起來一個多禮拜以前的某個鐘點裡我在哪兒呢?」

「可是,你卻回憶得起來一個禮拜以前星期五晚上你自己在哪兒,」警官冷冷說,「我看現在這麼辦吧。也許,你的記憶力確實需要有什麼東西提醒一下——」

這時瓊發出了聲響,警官趕忙轉過身去;人人也都朝她望著。她正坐在椅子邊上,微笑地注視著:「我的好醫生呀,」她說,「我只能說你還不夠男子漢氣派,或者說……昨天你用第一流的騎士風度來保護弗里蘭太太——現在你是又在維護我這早已受損害的名譽呢,還是你真的健記呢?」

「啊呀!」沃茲醫生頓時驚呼起來,一對棕色眼睛射出了光芒,「蠢——我真蠢到透頂了,瓊。我想起來了,警官——瞧我的記性有多妙,嗯?——我想起來了,先生——一個禮拜以前星期四晚上的那個鐘點裡,我是跟布萊特小姐在一起。」

「你們在一起。」警官緩緩地從醫生望到瓊,「很好嘛。」

「是的,」瓊立刻說,「那是在我看見格林肖由使女引領進這房子之後。我回到自己房裡,沃茲醫生來敲門,問我願意不願意出去玩玩……」

「正是這樣,」這位英國男子喃喃地說,「我們不久之後就走出了這所房子,步行到第五十七大街上的某個小吃店,或者什麼咖啡館——我可記不清是哪一家了——度過了一個輕鬆愉快的夜晚,這倒是事實。我記得,咱們回家已是半夜了,可不是嗎?瓊?」

「是半夜了,醫生。」

老頭子嘟嘟囔囔地說話了:「非常好。非常好……喂,拜厄,你現在仍認定坐在那邊的就是最末一個來客嗎?」

拜厄固執地說:「我認定他就是。」

沃茲醫生笑眯眯,警官卻一躍而起。他不再那麼和顏悅色了:「拜厄,」他喊道,「你指認了——我們用『指認』這個辭彙——三個人:史洛安、史洛安太太、沃茲醫生。那麼,另外兩個呢?你認認看,這兒有沒有這兩個人?」

拜厄搖搖頭:「我能肯定,在座這些紳士當中沒有這兩個人,先生。兩個中的一個,身材非常高大——簡直是個巨人。頭髮已經花白,臉色紅彤彤,象是曬過太陽,講話口音象是愛爾蘭人。我現在記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這位太太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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