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解說

哈姆雷特山莊

10月15日,星期四,下午4時整

就像事情一開始一樣。哈德遜河躺卧在遠遠的下方,有輕快的小白帆,也有蹣跚的河上渡輪。如五個星期之前,汽車在曲折的山坡道快速地攀升而上,裡頭坐的仍是薩姆巡官和布魯諾檢察官。此刻,壯麗的哈姆雷特山莊也再一次似美似幻傲立眼前,從深秋一片紅色的樹林間隙里看過去,美好如傳統故事中的古堡城樓。

整整五個星期了!

那個穿出雲霧氛圍的山莊主塔,那些城垛,那些壁壘,還有那個針尖指天的教堂式尖塔……然後,便是那道古雅的小橋,橋邊茅草小屋,以及那位手指「禁止通行」木牌的好氣色小老頭……吱吱呀呀拉開的老木門,小橋,山風迎面撲來的碎石子路,已經如艷火燒天的紅褐色樹林,城堡的大花崗岩石牆……

兩人再次跨上護城河上的弔橋,法斯塔夫已恭敬立在橡木大門進,再次引領他們走入那古老時代的堂皇大廳。久遠的縱橫交錯巨大屋樑,一身愷甲的忠誠武士,老英格蘭伊麗莎白時代的堅實木頭傢具,而立在那詭異大面具和龐然燭台底下候著的,仍是禿頭多須的矮小奎西……

經過這整段時光之旅,兩人最後走進了雷恩私人起居室里,腳尖燃燒著溫暖的爐火,舒適極了。雷恩今天身穿一件大鵝絨夾克,在火光掩映間,顯得帥氣而年輕;奎西用他嘎嘎作響的特有聲音,對著牆上一部內線電話一陣嘰里派啦。很快的,胖而紅潤的法斯塔夫冒了出來,他依然笑口常開地捧來幾杯香氣十足的雞尾酒和精緻的小點心,不知客氣為何物的薩姆當場把所有點心一掃而空。

等大家滿意且慈眉善目地坐回爐火邊,而法斯塔夫也縮回他的廚房老巢,雷恩才悠然開口,「我猜兩位今天前來,是希望從我這裡聽到一番詭橘驚人的解釋,有關過去幾個星期我任性的行動的一番解釋。我想,兩位這趟前來,該不會哪裡這麼快又冒出個謀殺案來吧!」

布魯諾說:「不至於,應該不至於,當然,從過去三十六個小時我所親身經歷的,萬一再有個棘手的案子冒出來,我一定毫不猶豫再厚顏登門來求教。我想您清楚我們的來意,雷恩先生,我和薩姆都十分感激您——嗨,這該怎麼說才對!」

「講白一點好啦,」薩姆解嘲地苦笑,「多虧了您,我們兩個才沒丟工作。」

「兩位講這些客氣話幹什麼呢?」雷恩溫和地揮揮手,制止兩人再吹捧下去,「我看報紙,說史托普已俯首認罪了。他們不知從哪裡、用什麼方法聽說我也參與了一部分此次的調查工作,幾個頑固的記者成天到哈姆雷特山莊騷擾,真是麻煩……對了,史托普的自白里,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嗎?」

「對我們而言很新鮮,」布魯諾說,「但我猜——雖然我完全想不出怎麼可能——我猜您已然完全清楚他的自白內容。」

「正好相反,」雷恩和煦地笑著,「關於馬丁·史托普先生,有很多方面我仍然一無所知。」

兩人不相信地搖搖頭,雷恩也不進一步解釋,只要求布魯諾把史托普的自白詳細說一遍,於是布魯諾只好從頭——從1912年在烏拉圭無名狂熱的年輕地質學家開始——雷恩完全不插嘴也不評論,但他似乎好奇每一絲細節,碰到有亞賀斯領事沒告訴他的部分,馬上打破砂鍋問個一清二楚。

事情大約是這樣的:1912年,馬丁·史托普和同伴柯洛奇兩人,深入蠻荒的烏拉圭內陸。史托普自己成功地探到了錳礦,但這時錢已花光,急需資金挹注以便開採,因此,他們找到另外兩名出資人,並答應付以較低比例的分紅——這兩人就是隆斯崔和德威特,拉線的人是柯洛奇。馬丁·史托普對於他被控謀殺妻子一事,做了痛心無比的澄清,用馬切提小刀殺他妻子的人,其實是柯洛奇。案發那晚,史托普自己待在礦坑附近沒回來,柯洛奇酒後亂性,竟意圖強暴史托普的妻子,但她堅決不從,柯洛奇遂殺了她。隆斯崔這罪魁禍首,逮住了這個機會,擬出個惡毒的計畫,聯合三人指控史托普謀害自己妻子,意圖把整個錳礦從史托普手中奪過來——當時這個礦尚未正式註冊。柯洛奇當時犯了重罪,嚇個半死,只要能脫罪什麼都干,立刻全盤接受;至於德威特,史托普說,此人性格比較軟弱,一向被隆斯崔騎在頭上,在威嚇利誘下也就昧心加入這個計畫。

妻子的慘死,以及夥伴的惡毒出賣,擊潰了這位年輕的地質學者,在他判刑並發配坐牢不久,卻慢慢恢複了神智。這時,他清楚了解,自己已陷入完全絕望無助的境地。從那一刻起,為他的妻子、也為他自己報復的熱望在他心中熊熊燃起,他認定自己此生唯此一事未了,否則死不瞑目。那就是他必須逃離這異國的監牢,親手宰了這三個毀了他一生的仇人。他的越獄,事經長久而周詳的計畫,在此期間,內心的煎熬和監牢的苦役使他的容貌憔悴蒼老,但另一方面,卻也使他的身體強健無比。他合理地認定,當復仇的時候來臨時,這三個他的仇敵絕對認不出他的樣子來。

「然而,這些過結,」布魯諾結論道,「對目前這三樁謀殺案而言,其實也並沒那麼重要。雷恩先生,對於——好吧,至少對我個人而言——您以這樣超乎自然的能力,完全洞見了這一連串罪案的根源,我實在想知道您究竟以何鍾神鬼之才能做到這一點?」

「超乎自然?」雷恩搖搖頭,「我從不相信奇蹟,自然,我也不可能創造奇蹟。若說在這一連串引人入勝的調查中,我會獲得某種程度的成就,我所有的,不過是觀察、詢問、談話和思考,如此而已,毫無神秘可言。

「我們就從整體觀點開始好了,舉例來說,擺在我們面前這三樁罪案,最單純的是第一樁。隆斯崔乍看離奇的死亡,其實有清晰的邏輯可依循。你們二位應該還清楚記得,我所知隆斯崔被殺的情況,是通過間接而理論不足的方式得到的——全是轉述來的,而不是直接接觸到罪案的相關種種,這非得謹慎克服不是親身觀察所必有的落差。然而,無論如何我得再強調一次,」——說到這裡,雷恩帶著感激的神色面對薩姆——「薩姆巡官的敘述非常準確而且非常詳盡,讓我如同親臨現場,目睹這出兇殺戲劇的前後一切經過和細節。」

哲瑞·雷恩先生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一樁發生於電車上的謀殺案,有個簡單結論是毫無疑義的。它幾乎是呼之欲出。而直到現在這一刻,我還弄不清為什麼以你們二位如此敏銳的腦子,會讓這麼清楚自我顯現的事實溜出你們的視線和思考之外。總而言之,殺人兇器本身的特性已清楚透露出,兇手不可能用赤手直接使用,而不讓這些毒針刺傷自己從而喪命。巡官,你自己便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這個插滿針的軟木塞——因此你用鉗子來夾,隨即放進香煙盒裡。你已清楚地把這件兇器的特點告訴了我,我也就立刻看出,兇手必定有某種保護自己手掌和手指的措施,方能在電車中,帶著這個精巧的殺人利器,順利放入隆斯崔的口袋之中。我再說一次,我當時立刻看出這一點,儘管我並未親眼見到兇器本身,但由於你的描述這麼清晰,我不可能錯過這關鍵的一點。

「於是,有個疑問自然跟著浮現:保護手部最自然的方式是什麼?最簡單的答案是:手套。當然,手套對兇手來說是否合用?我們知道,對於他的謀殺計畫而言,手套簡單而實用——手套的厚度提供周全的保護,尤其是皮革質料的手套;而且,對一般人的正常穿著而言,戴著手套比其他任何不尋常的護手方式,要顯得自然不突兀。畢竟,在一件計畫周詳的謀殺案中,我們沒理由認為,兇手會放棄最自然、最適宜、最足以保護手部的手套,而改用另一種奇奇怪怪的護手方法;退一步來說,若戴著手套被人瞧見也不顯眼也不致引起疑問。而我們來想,其他能符合手套的功能,又不至於太礙眼太引人注目的方式還有什麼?應該是手帕。但攜帶手帕也許很自然,但一條纏在手上的手帕卻多少不對勁,引人好奇,而更要緊的,對尖銳的針並不能提供足夠的保護。我也考慮過,兇手是否也可能用薩姆巡官的方式來做——就是用個小鉗子來夾,但稍稍一想馬上就可推翻這個假設,畢竟,在兇手夾著避免刺傷自己的同時,這作的操作動作未免太精巧也太明目張胆了——想想看,擁擠不堪的車廂里,幾乎沒有自由活動的空間可言,這使得這種方式完全不可行。

「至此,我以為事情非常明確,兇手把軟木塞放進隆斯崔口袋時,他必定戴著手套。」

薩姆和布魯諾面面相覷,雷恩閉上雙眼,用低沉平靜的聲音繼續說:「我們知道,軟木塞放進隆斯崔口袋的時間,是他上車以後的事,從事後每個人的證詞都可確定這點;而我們也知道,打從隆斯崔上車之後,車門和車窗就再沒打開過。當然有兩個例外我們不能忽略,但其實這也毫無疑問,兇手必定是事發之後薩姆巡官偵訊過的、還留在電車上的一員,而從隆斯崔及其友人上車之後,就再沒有人離開電車一步,除了一個例外,這個人奉達菲警官之命下車,但很快回到車上來。

「我們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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