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三景

四十二街越區電車

9月早日,星期五,下午6時

現在,他們一行全擠到後車門邊了,在又濕又熱的污濁空氣中幾乎窒息。通過售票員位子時,眾人一陣拳打腳踢又推又擠。高大如一座塔的隆斯崔率先向車廂內擠進去,巧麗這會兒被擠開了,不得不放下隆斯崔的左手臂,只能拚命跟著同行的眾人。

售票員又動口又動手,想辦法把乘客弄進車內,又得奮力關起那扇摺疊的黃色兩層車門。後門處一堆人擠在那兒,搖著手中的零錢,售票員誰也沒理,只顧著關緊車門,招呼司機發動車子。一些沒能擠上車的人絕望地散落在原地,已被淋成落湯雞了。

隆斯崔的身子隨著電車搖晃著,他右手搖著張一元鈔票,越過其他乘客的頭頂遞向售票員。車內本來就悶得可以,儘管所有的車窗完全密閉隔絕了雨水,車內空氣的濕度還是非常高,這更令人喘都喘不過氣來。

售票員一邊吆喝著,也是奮鬥了半天,才拿到隆斯崔手中的鈔票。乘客你推我擠,把隆斯崔弄得像只被激怒的大熊一樣咆哮起來,最後,他總算找回了零錢,用肩膀頂出一條血路和同伴會合。在車廂的中段位置,他找到了巧麗和其他人,巧麗緊緊抓著他的右臂靠著他,隆斯崔則拉著吊環平衡身體。

傾盆大雨中,電車走走停停地駛向第九大道,在紊亂不堪的車陣里,每前進一英尺都得費極大的勁兒,把引擎吼得隆隆作響。

隆斯崔的手伸進口袋裡,摸他的眼鏡盒,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咒罵了一聲飛快地抽回手,銀眼鏡盒倒是順利掏出來了。

巧麗問:「怎麼啦?」

隆斯崔不解地檢查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和手指尖有幾處地方冒出血,他感覺眼前有點搖晃起來,臉部僵硬地扭曲著,呼吸也發著輕微的咻咻聲:「一定是割到什麼了。媽的會是什麼鬼……」他的腦袋開始混濁起來,電車這時猛一踉蹌搖晃著停了下來,所有人一起向前倒,本能地,隆斯崔左手抓住吊環,巧麗則緊緊抱著他的右臂,電車又突然住前沖了幾英尺。隆斯崔掏出手帕使勁按按出血的地方,把手帕放回褲子口袋裡,然後從盒裡拿出眼鏡,再把眼鏡盒放回口袋,他取下夾在右腋的晚報,像是要打開來——忽地整個人像陷入一片越來越濃的煙霧中一般。

電車停在第九大道上,群情嘩然的候車乘客猛捶緊閉的車門,但售票員搖著頭,雨越下越大,電車又緩緩上路。

隆斯崔忽然鬆開吊環,一字未讀的報紙掉落在地,他手按著額頭,急急地喘氣,並且極其痛苦地呻吟起來,巧麗驚駭地抱著他的右臂,求助般地轉頭張望著……

電車這時開到第九大道和第十大道的交接處,在宛如迷宮的車堆里,仍是走一步,停一步,走一步,停一步。

隆斯崔大口喘氣,全身僵直地痙攣著,眼睛睜得像個嚇壞的小孩,而且,像個泄了氣的氣球般,整個人崩垮了,坐在他面前的年輕女郎腿上。

這位女郎黑髮黑眼,搽很重的胭脂,相當漂亮,正和她的男伴聊天,男的是個體格很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隆斯崔的左側,見狀立刻拉著隆斯崔無力的手臂,生氣地大吼:「嘿,起來,你他媽的以為你在哪兒?」

但隆斯崔毫無反應地從女郎腿邊滑下,重重倒在車地板上。

巧麗應聲叫起來。

剎那間全車一片死寂,隨即,車上所有的乘客一陣騷動,皆伸長脖子向這邊看,隆斯崔同行的一干人開始奮力擠過來。

「怎麼搞的?」

「是隆斯崔!他倒啦!」

「醉了是嗎?」

「嘿,留神——他昏倒了!」

柯林斯及時抱住跟著頹然倒下的巧麗。

濃妝艷抹的年輕女郎和她粗壯的護花使者,這下可真嚇住了,兩人臉色發白,話都說不出來,女郎更是一下跳到旁邊,緊抓著男的臂膀,花容失色地看著地上的隆斯崔:「老天爺,」她突然慘叫出聲,「誰趕快想想辦法啊?你,你看他眼睛!他——他……」她噗嗦噗嗦抖個不停,把臉埋到男伴的身上。

德威特呆立一旁,兩手緊緊絞著,亞罕和羅德合力把隆斯崔的沉重身軀抬到年輕女郎原先的座位上,鄰座的義大利裔男子也立刻起身,幫著兩人讓斜靠椅上的隆斯崔平躺下來,此刻,隆斯崔的眼睛死魚般睜著,嘴巴半張,虛弱的喘著氣,口中並開始冒出白沫。

這波騷動此時已傳遍全車,一聲有力的斥喝聲之後,滿車的乘客合作地靠向兩旁,讓路給一位袖子上標示著警官肩章的壯警察,這名警官碰巧搭這班電車,站在前門駕駛座旁邊,司機也煞住車了,和售票員兩人跟著擠過來一探究竟。

警官粗暴地推開圍成一團的隆斯崔同行眾人,俯身檢視著躺下的隆斯崔,隆斯崔身體再度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沒動靜了。警官直起腰來,陰鬱地說:「死了,看樣子!」說著他們目光忽然瞥見隆斯崔的左手,只見手指頭一帶像被什麼刺傷一般,有十幾處傷口,血球已凝結成一小團一小團,而且有發腫的現象,「像是謀殺,喂!你們這一幫人,別靠過來。」

警官用看嫌疑犯的眼神注視著這群和隆斯崔同行的人,他們也本能地立刻緊攏成一堆,像是彼此護衛抵禦外敵一般。

警官大喊著:「任何人都不準下車——聽到沒有?留在原地!喂,你!」他又專橫地對司機說,「車子也不準開動,你回你的駕駛座,門窗也保持緊閉——曉得了嗎?」司機奉命走開了,「還有你,售票員,你趕快跑去第十大道轉角那兒,找正在執勤的交通警察,要他馬上聯絡管區警察,還有要他一定馬上聯絡到總局的薩姆巡官,都記下了嗎?等等——我來開車門,我可不允許誰趁著開門偷偷溜走。」

警官親自帶著售票員到後門,親手拉下拉杆開了門,旦一等售票員奔入雨中便立刻把門頭上,售票員快步沖向第十大道,警官又下令給一位身材高大而其貌不揚的男子:「你來負責看著,誰都不準碰車門,知道嗎?」該名男子很榮幸似地連連點頭,警官這才又一路擠回隆斯崔的屍體所在處。

電車後面是一整排動彈不得的車子,不耐煩的喇叭聲咒罵聲連綿不絕,嚇得半死的車上乘客,只能眼睜睜瞧著外面一堆人。有個人臉貼在滾著雨水的車窗往裡窺探,這時,負責看門的高個子醜男子大喊:「嘿,警官,這兒有個警察想上車!」

「等等!」警官不放心,還是自己去開了後門,放進來一位交警,交警行了個禮,說:「警官,我是第九大道執勤警員,聽說這裡出事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似乎有人在車上被殺了,」警官關好門,對看門的男子又使個臉色,後者默契十足地表示同意,「當然要你幫忙,我已派人通知管區和總局的薩姆巡官,你到前門那裡,確保誰也不準上車,誰也不準下車,留心著前門。」

兩人一起往前走,警官回到隆斯崔屍體處,交通警察則一路向前,努力擠到駕駛座那兒。

警官大叉腰,注視著隆斯崔:「誰第一個發現的?」警官大聲問,「這兩個座位原來是誰坐的?」年輕女郎和中年義大利男子同時開口,「一個個來,你先來,叫什麼名字?」

年輕女郎還在抖:「埃米莉·傑威特,我——我是個速記員,下班要回家,這個人他——他剛剛倒在我腿上,我趕快起來,讓位子給他。」

「你呢?先生。」

「我叫安東尼奧·方塔納,我什麼也不知道,這個——男的他倒了,我就起來,把位子讓給他。」義大利人回答。

德威特走上前來,他這時顯得很鎮靜:「警官,我比較清楚事情的經過,這個人叫哈利·隆斯崔,是我的合伙人,我們正要一起參加晚宴——」

「晚宴?哦?」警官不懷好意地掃了眾人一眼,「晚宴,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很和氣很愉快的那種晚宴是吧。這位先生,我看你先留著氣力,待會兒直接講給薩姆巡官聽好了,我看到售票員和我們一個警察同事來了。」

說著,警官馬上擠到後門處,售票員正拍著門,雨水從他的帽舌奔流而下宛如瀑布,旁邊站著一位警員。警官還是親手開門,同樣,兩人一上車,他就立刻關上車門。

警員行了個舉手禮:「第十大道執行警員墨洛報告。」

「很好,我是十八區的達非警官,」警官板著臉說,「通知總局了嗎?」

「是的,省區這邊也聯絡了,薩姆巡官和管區的警員應該隨時會到。巡官有交代,要車子立刻開到四十二街和第十二大道交口的綠線車庫去,他會直接趕到那裡,巡官還交代任何人不準碰觸屍體,此外,我也聯絡了救護車。」

「他用不上救護車這玩意兒啦,墨洛,你就留在後門邊這兒,任何人不準離開車子。」

達菲警官轉頭問客串了半天看門狗的高個醜男子:「兄弟,有沒有誰想溜呢?車門有沒有開過?」

「沒有。」好幾名乘客合唱般同聲回答。

達菲這才走到駕駛座:「喂,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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