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狹路相逢 第八章 尼克·鄧恩,事發之後八日

我們把我父親的舊宅翻了個底朝天,不過房子空得可憐,因此總共也沒有花上多久。我們找了櫥櫃和衣櫃,我還使勁拽了拽地毯的四角查看是否有貓膩,又往洗衣機和烘乾機里瞥了瞥,伸出一隻手去煙囪里掏了掏,還朝馬桶的水箱後面瞧了瞧。

「你真是一副黑手黨大佬做派呀。」瑪戈說。

「如果我真有黑手黨大佬那麼厲害,那一定早就已經找到想找的東西,然後提槍出門去了。」

坦納站在客廳的中央,拽了拽自己那條黃綠色的領帶。瑪戈和我都蹭上了滿身灰塵,但不知為何,坦納的紐扣領襯衫卻白得熠熠生輝,彷彿還保留著一抹來自紐約的耀眼榮光。坦納正盯著一個櫥櫃的角落,咬著自己的嘴唇,揪著自己的領帶,看似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他說不定花了好幾年工夫才打磨出眼前這副神色,那架勢活像在說「你們這些客戶通通閉上嘴,沒見本人正在思考嗎」。

「我不喜歡眼下的狀態。」坦納總算開了口,「眼下有太多不受我們控制的因素,而不等到我們掌握局面,我是不會跟警方攤牌的。現在我的第一直覺是要防患於未然——我們要先向警方彙報柴棚裡面的玩意兒,免得栽在那些東西手裡,可是如果我們不知道艾米莉到底想要我們在這棟房子里找到什麼,也不清楚安迪的心態……尼克,你覺得現在安迪心裡是什麼想法?」

我聳了聳肩膀,「很惱火唄。」

「我想說,現在的情況讓我非常非常緊張,我們面對的局勢十分棘手。我們必須向警方通報柴棚的情形,搶在事情曝光之前下手,但我得先跟你說清楚這麼做的後果,那就是:警方會對瑪戈展開調查,他們將會追查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瑪戈是你的同夥,她幫你把東西藏在了她的房子里,而且十有八九她知道你殺了艾米莉。」

「不是吧,你開玩笑吧。」我說。

「尼克,如果警方真這麼想的話,那我們還算是走運呢。」坦納說,「柴棚的事他們想怎麼瞎扯就怎麼瞎扯,你覺得這個設想又如何:瑪戈盜用你的身份辦了秘密信用卡,買下了柴棚里的一大堆東西,結果艾米莉發現了此事,就來和瑪戈對質,最後瑪戈殺了艾米莉。」

「那我們一定要抓住先機。」我說,「我們把柴棚的事情告訴警方,同時也告訴他們艾米莉在設套陷害我。」

「總的來說,我覺得這是個非常糟糕的主意,而且如果我們不能把安迪籠絡過來的話,這主意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因為我們不得不把安迪的事情告訴警方。」

「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們跟警方講述了你的故事,說艾米莉設套陷害你……」

「為什麼你總說那是『我的故事』,就好像是我編出來的一樣?」

「啊哈,你這一點抓得不錯。如果我們告訴警方說艾米莉在設套陷害你,那我們就不得不解釋艾米莉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她發現你在暗地裡有個非常年輕非常美貌的女友。」

「我們真的非要把這些事告訴警方嗎?」我問坦納。

「要不然的話,艾米莉陷害你,把謀殺她的罪名栽贓到你頭上,難道是因為……她……怎麼樣?閑得慌嗎?」

我咬了咬嘴唇。「我們必須向警方解釋清楚艾米莉的動機,不然就行不通,但問題是:如果我們乖乖將安迪拱手送給警方,結果他們又不買你那套說法的賬,那麼我們就給他們提供了你的謀殺動機——說到金錢糾紛,核實無誤;說到懷孕的太太,核實無誤;說到婚外女友,也核實無誤,這可是集三罪於一身的殺妻犯哪,那你就被打進了十八層地獄,到時候女人們會恨不得排著隊用指甲把你撕成碎片。」坦納邊說邊踱起了步子,「但如果我們不採取任何行動,而安迪又自己找到了警察那兒……」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問道。

「我覺得如果我們現在聲稱艾米莉設套陷害你,那警方一定會笑掉大牙,這種論調太沒有說服力了。我倒是相信你,但你的說法真的站不住腳。」

「可是尋寶遊戲的那些提示……」我開口道。

「尼克,就連我也無法理解尋寶遊戲的那些提示,它們都是你和艾米莉兩個人之間的私密。」瑪戈說,「你倒是聲稱那些提示害你鑽進圈套惹上了……犯罪嫌疑,可這只是你自己的說法,我的意思是,『寒酸的仔褲』和『鴨舌帽』就是指漢尼拔,你這是玩笑話吧?」

「『棕色的小屋』就是指你父親的房子?而這座房子其實還是藍色?」坦納補充了一句話。

我能感覺到坦納滿心疑團,因此,我必須讓他真正了解艾米莉的個性,了解她的謊言、她那懷恨在心和睚眥必報的風格,我得找些人來聲援自己的說法:我的妻子並不是「小魔女艾米莉」,而是「復仇魔女艾米莉」。

「讓我們來試試看今天能不能聯繫上安迪。」坦納總算開口說道。

「如果繼續等下去的話豈不是有風險?」瑪戈問。

坦納點點頭,「確實有風險,因此我們行動要快。如果哪裡又冒出了新的證據,如果警方拿到了柴棚的搜查令,如果安迪去找警方……」

「她不會去找警方的。」我說。

「她不是咬了你一口嗎,尼克。」

「她不會去找警察告狀,現在她是在氣頭上,但是她……我不相信她會這麼對我,她知道我是無辜的。」

「尼克,在艾米莉失蹤那天早上,你說你有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和安迪在一起,對吧?」

「是的,大約從十點三十分到十二點。」

「那從七點半到十點之間你在哪兒?」坦納問道,「你說那天你是七點半出門,對不對?你去了哪兒?」

我咬著自己的嘴。

「你到底去了哪兒,尼克……我必須得弄清楚。」

「這和案件無關吧。」

「尼克!」瑪戈厲聲喝道。

「那天早上我只是按習慣辦事:有時候我會在早晨假裝離開,開車去我們小區最偏僻的地方,然後我……小區里有所房子的車庫沒有上鎖。」

「然後呢?」坦納問道。

「然後我就待在那裡看雜誌。」

「你再說一遍?」

「我重新讀一讀以前供職的那本雜誌,讀雜誌的過刊。」

我仍然懷念著以前供職的雜誌,我好似藏著色情書籍一般把過刊偷偷藏了起來,暗地裡拿出來讀一讀,因為我不希望任何人為我感到難過。

這時我抬起頭,發現坦納和瑪戈正一臉難過地望著我。

剛過正午,我便開車回了家,我家所在的街道上停滿了新聞採訪車,記者們都在我家草坪上安營紮寨,我沒有辦法把車開進自家的車道,只好將車停在了房子前面。我深吸一口氣,猛地衝出了車門,記者們好似飢不擇食的鳥兒一般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擠進來又被擠出去,七嘴八舌地問起了問題:「尼克,你知不知道艾米莉已經懷孕?」「尼克,你的不在場證據是什麼?」「尼克,請問是你殺了艾米莉嗎?」

我設法擠進自己家關上了門,大門的兩側都是窗戶,於是我大著膽子急匆匆拉下了百葉窗,一時間無數相機咔嚓咔嚓地按下了快門,記者們大聲喊著:「尼克,你是否殺了艾米莉?」百葉窗拉了下來,門外的一片嘈雜聲總算聽不見了。

我上樓酣暢淋漓地沖了個澡,閉上雙眼讓水花衝掉從父親屋裡帶回的塵土。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艾米莉的粉色剃刀,它正放在香皂盒裡,看上去隱隱有幾分不祥。我的太太是個瘋子,而我娶了一個瘋婆子,這話簡直是所有渾蛋的口頭禪——「我娶了個心理變態的賤人」,但我心底里卻湧起了一絲喜悅,因為我真的娶了一個徹頭徹尾、如假包換的瘋賤人。「尼克,來見識一下你太太的真面目吧,她可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怪胎。」我暗自想道。由此看來,我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渾蛋;我是個渾蛋,這點沒錯,但還沒有到十惡不赦的地步。我那場外遇是先發制人,是跟一個瘋賤人結婚五年後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還用說嗎,遇上那種情況,我當然會拜倒在簡簡單單、性情和善的鄰家女孩裙下,恰似缺鐵的人們無比渴求著牛羊肉。

門鈴響起的時候,我正在用毛巾擦身體,於是探頭出了浴室,耳邊又再次沸騰起記者們的聲音:「瑪麗貝思,請問你相信你的女婿嗎?」「蘭德,得知要當爺爺感覺怎麼樣?」「你認為是尼克殺了你的女兒嗎,瑪麗貝思?」

艾略特夫婦並肩站在我家的前門台階上,看上去鐵青著臉,腰也挺得筆直。屋外大約有十幾名記者和狗仔隊,但他們弄出的響動比得上二十多個人,一個個叫喊著:「瑪麗貝思,請問你相信你的女婿嗎?」「蘭德,得知要當爺爺感覺怎麼樣?」艾略特夫婦一邊嘟囔著打招呼一邊低垂著眼睛進了門,我沖著一架架攝像機「砰」地關上了家門。蘭德伸出一隻手擱在我的胳膊上,瑪麗貝思瞪了他一眼,他又立即縮回了手。

「抱歉,剛才我在洗澡。」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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