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狹路相逢 第五章 艾米莉·艾略特·鄧恩,事發之後五日

你們可以把我叫作「住在歐扎克的艾米莉」,此刻我正舒舒服服地躲在那些名叫「藏身地」的小屋中(還有比這「藏身地」小屋更貼切的名字嗎),靜待自己布置下的機關發揮作用。

眼下我已經擺脫了尼克,但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佔據我的思緒。昨天晚上十點零四分,我的一次性手機響了(沒錯,尼克,你可不是唯一一個會玩這套「秘密手機」老把戲的人)。打電話來的是報警器公司,我當然沒有接電話,但現在我知道尼克已經找到了他父親家,這也意味著他破解了第三條提示。在失蹤前,我已提前兩個星期修改了安全密碼,把自己的「秘密手機」號改成了首要聯繫人。我能想像尼克手持我留下的提示,邁步踏進他父親那棟布滿灰塵的老房子,笨手笨腳地擺弄著警報器密碼……接著時間來不及了,屋裡響起一片喧嘩——「嗶、嗶、嗶嗶嗶!」尼克的手機被我設成了備用聯繫號碼,警報器公司只有在聯繫不上我時才會打電話給他,不過顯而易見,公司不可能聯繫上我。

看來尼克已經引發了警報器,又和警報器公司的人通過電話,這樣一來就會留下證據:在我失蹤以後,尼克曾經去過他父親的舊宅。該證據給我的計畫撐了腰,它並非萬無一失,但它本就無須萬無一失,畢竟我已經留下足夠多的線索讓警方把罪名落到尼克身上:人為布置過的案發現場、被擦拭過的血跡,再加上一大堆信用卡賬單。就算警方無能透頂,他們也不會錯過這些證據,而且諾伊爾很快就會把我懷孕的消息傳開,如果目前她還沒有講出那則消息的話。一旦警方再查出安迪那隨叫隨到的賤貨,這一堆線索就已經讓尼克翻不了身了,其他那些旁枝末節的證據不過是用來調味的作料,那都是多麼有趣的機關呀!我是個詭計多端的女人,這一點真是深得我的歡心。

埃倫·阿博特也在我的計畫之中,畢竟她主持著本國最大牌的犯罪新聞有線電視節目。我極為鍾愛埃倫·阿博特,她在節目里一心護著失蹤女性,再說,一旦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她的攻擊簡直毫不留情,而那些犯罪嫌疑人通常是涉案女子的丈夫。埃倫·阿博特代表著美國女性的正義之聲,因此我真心樂意讓她來報道我的故事。公眾必須通通站到尼克的對立面:眾人的「心肝寶貝」尼克花了無數心思擔心自己是否討人喜歡,卻立即就會發現世人通通恨他恨得咬牙,這也是給尼克的一種懲罰,恰似將他送進大牢。與此同時,我還得靠埃倫的節目了解調查的進度,比如警方是否已經找到了我的日記?警方是否查出了安迪這條線索?他們是否已經發現人壽保險突然上漲了一大截?說起來,這恰是整個計畫中最折磨我的地方:我得等著那些腦子不夠使的人們理出頭緒來。

每過一個小時我就瞧一瞧屋裡的電視機,希望看到埃倫報道我的故事。她一定會報道我的故事,因為我看不出她有任何理由不選這則報道:我長得頗為貌美,尼克也長得頗為英俊,再說我背後還有《小魔女艾米莉》那個噱頭。還沒有等到正午,埃倫便突然爆了料,允諾會帶來一則特別報道。我沒有換台,只是定定地盯著電視,心中暗自催促:「快點兒,埃倫。」當然,這句話也可以說成:「快點兒,『埃倫新聞秀』節目。」我與埃倫有個共同點,我們倆都把某個有血有肉的人和某種形象集於一身,我是活生生的艾米莉,也是「小魔女艾米莉」,埃倫是活生生的埃倫,也是「埃倫新聞秀」。

屏幕上出現了一則衛生棉條廣告和一則洗滌劑廣告,隨後又來了衛生巾廣告和清潔劑廣告,似乎在告訴人們:女人們要麼在流血,要麼就是在做清潔。

過了片刻,屏幕上總算出現了關於我的報道!我閃亮登場了!

埃倫雷霆萬鈞地在電視上現了身,一雙怒目睜得好似「貓王」一般炯炯有神,我立刻知道有好戲看了。屏幕上出現了幾張我的照片,看上去艷光四射,隨後是尼克在第一次新聞發布會上的一張照片,他的臉上露出一縷魅惑的笑容,看上去與該場面極不融洽。埃倫帶來了一則消息:警方已經在多個地點搜尋了這位「年輕美貌、備受寵愛的女子」,但至今仍然一無所獲;與此同時,她還帶來了另一則消息:尼克已經給自己下了套。各方面正在搜尋我的下落,他卻跟一位八竿子打不著的路人拍上了照片,顯然正是這一點引得埃倫上了鉤,看得出她對此真是一腔怒火。照片中的尼克擺出一副招蜂引蝶的姿態,一張臉緊貼著陌生女人的面孔,彷彿兩人正在共度歡樂時光。

瞧瞧這個傻瓜,我真是開心得不得了。

埃倫·阿博特正揪著我家後院直通密西西比河這件事不放,我聽了有些好奇:難道尼克電腦上的搜索記錄已經走漏了風聲?我倒是已經確保他的電腦搜索過密西西比河上的水閘和水壩,谷歌的搜索記錄里還曾經把「密西西比河浮屍」當作關鍵詞。坦率地講,密西西比河確實有可能把我的身子一路卷到海里去,儘管這種事情概率不大,但畢竟有過先例。實際上,我為自己感到幾許悲哀,想像著自己苗條蒼白、一絲不掛的身體漂浮在水波之中,一條光溜溜的腿上沾滿了蝸牛,頭髮好似海藻一般四散開來,一直漂到海中漸漸沉底,身上的肌膚一縷又一縷無力地剝落,一身血肉漸漸溶入水中,最後只剩下一副骨架。

不過我的想法也太浪漫了一點兒,在現實生活中,如果尼克真的動手殺了我,我想他只會把我的身子裝進一隻垃圾袋,然後驅車開到方圓六十英里內的某個垃圾填埋場一扔了事,他甚至還會隨手多帶幾樣本來就要扔的東西,比如帶上那個壞了卻懶得去修的烤麵包機,再帶上他一直想扔的一摞家用錄像帶,好讓那一趟去得更划算一些。

我也正在學習如何活出效率:如果一個女孩已經「不在人世」的話,那她少不得要算著錢過日子。在下定決心銷聲匿跡之後,我曾經給自己留足了十二個月的時間來做好計畫並存好現金,隨後才真的銷聲匿跡。大多數謀殺案的主事人落入法網都是因為一點:他們沒有那份自控力去耐心等待。眼下我共有現鈔10200美元,如果這10200美元是在一個月之內取出來的話,人們只怕早就已經瞧出了端倪,但我用尼克的名義辦了那些信用卡,不僅讓尼克顯得活像一個貪得無厭的騙子,還能從中存下一筆現金。數月以來,我又細水長流地從自家銀行賬戶里一點兒一點兒地取了一筆錢,每次取200美金或300美金,總之不會引人注目,最後湊齊了4400美金。除此以外,我還從尼克的口袋裡偷了些現鈔,一會兒偷20塊,一會兒偷10塊,故意慢慢地把錢存起來,彷彿把每天去星巴克吃早餐的錢都放進一個存錢罐里,結果到年底存下了1500美金。對了,每次去「酒吧」的時候,我還總會從裝小費的罐子里順手牽羊拿點兒現金,我敢肯定尼克把缺了的錢怪在了瑪戈頭上,瑪戈則把那筆錢怪在了尼克頭上,但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吭聲,因為他們都替對方覺得難過。

說了這麼多,我就是想證明自己在攢錢時很小心,在「動手自殺」之前,這筆生活費對我來說足夠了。我要躲起來一陣子,好好瞧著蘭斯·尼古拉斯·鄧恩淪為世人所不齒的丑角,看著尼克被抓起來、上庭、最後大踏步地進了監獄,糊裡糊塗地穿上了一身橙色囚衣,戴上了一副手銬;我要看著尼克一身大汗地掙扎,滿嘴聲稱自己清白無辜,卻還是逃不過牢獄之災。在這之後,我將沿著密西西比河向南部墨西哥灣進發——人們正以為艾米莉的浮屍在墨西哥灣呢。我會報名參加游輪酒宴之類的旅程,總之那趟旅程無須暴露自己的身份卻又能送我抵達水波深處,那時我會伴著一大杯杜松子酒吞下安眠藥,趁著無人注意時靜悄悄地從游輪邊上跳進水中,在口袋裡裝上石塊,跟弗吉尼亞·伍爾夫一樣投水自盡。投水自盡這一手段需要自控力,但自控力在我身上絕對不缺,人們有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我的屍體,也有可能屍體在好幾個星期或好幾個月後會重新浮上水面,那時我的屍身已經腐壞到無法追查死亡時間的程度,而它將向世人呈上最後一份證據,以確保尼克最終走向死刑。

我原本倒是很樂意等到尼克絕命的那一天,但鑒於美國司法系統的這副德行,尼克可能要等好幾年才能等來死刑,而我既沒有足夠的錢,也等不了這麼久,我已經準備好緊跟著那些名叫「希望」的女孩奔赴黃泉了。

不過我並沒有完全照著原計畫花錢,反而多花了五百美金來打扮這間小屋,添了舒服的床單和一盞像樣的燈,又換上了新毛巾,那些用過多年的毛巾已經硬得能直挺挺地立起來啦。與此同時,我也設法做到隨遇而安:幾間小木屋外住著一個沉默寡言的傢伙,他是個滿面鬍鬚的浪蕩子,通身透著嬉皮味,手上戴著綠松石戒指,有幾個晚上曾在自家屋後平台上彈著一把吉他。此人聲稱自己名叫傑夫,而我自稱叫作莉迪亞。我們會隨意地對彼此露出微笑,有幾次他還用一隻巨大的冷藏袋給我兜來了一條腥味很重的魚,那魚倒是十分新鮮,但已經去了魚頭,也去了魚鱗。「新鮮魚!」他一邊說一邊敲門,如果我沒有立刻開門的話,他就會把冷藏袋擱在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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