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站在橙色的路燈燈光下,身穿一條輕薄的太陽裙,一頭秀髮在潮濕的天氣中顯得波濤起伏,那是安迪。她一溜煙衝進了門,張開雙臂作勢要擁抱我,我趕緊噓了一聲:「等一下,等一下!」我剛關上門,她就已經摟住了我,把面頰緊貼在我的胸膛上,我伸出一隻手摟住她光溜溜的後背,閉上了雙眼。我感覺鬆了一口氣,心中卻又湧起幾分恐慌,那種感受讓人反胃,恰似人們好不容易止住了癢,卻發現是因為自己已經把皮膚撓破了一道口子。
我有一個情人。此時此刻,我不得不告訴你我有一個情人,而我將從此失去你的歡心,如果一開始我還討得了你幾分歡心的話。我有一個美貌而年輕的情人,年紀簡直輕得厲害,她的名字叫作安迪。
我知道,這事很糟。
「寶貝,你他媽的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她的面頰依然貼在我的身上。
「我明白,親愛的,我明白,你絕對想不到我剛剛經歷了一陣多難熬的日子,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她還沒有放開我,「你家裡黑著燈呢,因此我想去瑪戈家試試看。」
安迪知道我的習慣,也知道我會在哪裡待,我們在一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有一個長相美貌動人、年紀輕得要命的情人,我們已經交往一段時間了。
「我擔心你,尼克,擔心死了。當時我正在馬迪家,電視開著,突然間我就在電視上,嗯,我一眼見到一個看上去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正在說他失蹤的太太呢,後來我才回過神來,那就是你本人嘛。你能想像我嚇得有多厲害嗎?結果你還不肯聯絡我?」
「我給你打過電話。」
「你說什麼『別走漏一點兒風聲,按兵不動,我們見面再說』,這是你給我下了一道命令,要聯絡的話才不是這副樣子呢。」
「我沒有多少一個人待著的機會,我的身邊總是有人,要麼是艾米莉的父母,要麼是瑪戈,要麼是警察。」我說著朝她的一頭秀髮呼了一口氣。
「艾米莉不見了?」她問道。
「她不見了。」我說著從她的懷中抽出身來坐到沙發上,她在我身邊坐下,一條腿貼著我的腿,一條手臂挨著我的手臂,「有人把她擄走了。」我說。
「尼克?你還好嗎?」
她那巧克力色的捲髮蓋著她的下巴、鎖骨和雙峰,我望著一縷髮絲隨著她的呼吸起起伏伏。
「不,不太好。」這時我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噤聲,又伸手指著走廊,「我妹妹在呢。」
我們肩並肩坐著,一聲不吭,電視上還在放那部警匪老片,戴軟呢帽的男人正在動手抓人。我感覺她的手鑽進了我的手裡,她向我靠過來,彷彿我們正要舒舒服服地過一個電影之夜,好似一對無憂無慮又懶洋洋的夫妻,接著她掰過我的臉吻了吻我。
「安迪,別這樣。」我低聲說。
「就要這樣,我需要你。」她又吻了吻我,爬到我的腿上跨坐著,身上的棉布裙卷到了膝蓋上,一隻人字拖掉在地板上,「尼克,我一直擔心你擔心得要命,非要你把手擱在我身上,我才能安心,我腦子裡一直只想著這件事,我怕死了。」
安迪是個「欲女」,這話並不是說「我和她之間全沖著男女之事」。她喜歡擁抱,喜歡愛撫,喜歡用手指撓撓我的頭髮和後背,愛撫能夠讓她安心且舒服,不過話說回來,好吧,她也確實中意男女之事。
安迪扯了扯自己的夏裝,猛地拉下了太陽裙的上半身,把我的手擱到了她的胸部,我的慾望立刻應召而來。
「我想跟你干一場。」我差點兒大聲對安迪說出口來,這時卻聽見妻子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你是個溫暖的人」。我冷不丁抽開了身子——我實在太累了,眼前的房間正在天旋地轉。
「尼克?」安迪的下唇還沾著我的唾沫,「你怎麼啦?我們之間出問題了?是因為艾米莉嗎?」
我一直覺得安迪年輕得要命,她才二十三歲,當然年輕得要命,但此刻我才發現她年輕得多麼荒誕,多麼不負責任,多麼災難深重,簡直年輕得毀天滅地。從她嘴裡聽到我妻子的名字總能讓我心頭一震,她倒是經常提起艾米莉的名字,她喜歡談起艾米莉,彷彿艾米莉是一場夜間肥皂劇的女主角。安迪從來沒有將艾米莉當作情敵,她一直把艾米莉當作劇中的一個角色,總在問關於我們夫妻生活的問題,也問關於艾米莉的問題,「你們兩個在紐約的時候都幹些什麼呀?比方說,你們周末做什麼呢?」有一次,我告訴安迪我們去聽歌劇,結果安迪的嘴張成了一個圓圓的「O」形。「你們去聽歌劇呀?她穿什麼衣服去呢?曳地長裙嗎?外面會套一件皮草嗎?戴什麼樣的珠寶,梳什麼樣的髮型呢?」安迪還問艾米莉的朋友是什麼樣的人、我跟艾米莉談些什麼、艾米莉到底什麼樣……總之一句話,艾米莉跟「小魔女艾米莉」一樣完美嗎?這就是安迪最喜歡的睡前故事:艾米莉。
「我妹妹在另外一間屋裡,親愛的,你壓根兒就不該來這兒。上帝啊,我多麼希望你在這兒,但你真的不應該來,寶貝,等我們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再說吧。」
「你才華橫溢」,「你才思敏捷」,「你是個溫暖的人」,「現在,吻我吧」!我的妻子在提示中寫道。
安迪仍然趴在我的身上,裸露著雙峰,胸前的兩粒櫻桃被空調激得發硬。
「寶貝,眼下我們之間要辦的事就是,我必須確保我們兩個人沒出問題,這就是我要的一切。」她說著朝我貼了過來,她的身子又溫暖又醉人,「這就是我要的一切,求求你,尼克,我嚇壞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說話,那也沒有問題,但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此刻我真想吻她,恰似我初次吻她的時候:那時我們的牙齒互相磕碰,她歪著頭貼著我的面孔,髮絲撓著我的手臂,那是一個深吻,我的腦子裡除此以外一片空白,因為那一吻太過纏綿,再尋思其他的念頭實在要命得很。眼下只有一件事攔著我,讓我不能拉著她走進卧室,那並非因為我與她的歡愛是多麼不應該(一直以來,我們反正已經罪惡滔天了),而是因為我與她的歡愛眼下真的很要命。
再說還有艾米莉呢。恍惚間,我又聽見了艾米莉的聲音,我妻子的聲音已經在我的耳邊駐紮了整整五年,但此刻它不再是聲聲責罵,而是又變得甜蜜動人。我太太只不過留下了三張小字條,就讓我變得無精打采又滿腹感傷——我真心不喜歡這一點。
我絕對沒有感傷的權利。
安迪正在往我的身上鑽,而我卻在尋思著警方是否監視了瑪戈家,我是否應該注意聽著敲門聲——說來說去,我畢竟有一個非常年輕、非常美貌的情人。
母親總是告訴我們,如果你打算要辦一件事,而你又想知道此事是否妥當,那就想像一下那件事堂而皇之地印在報紙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
尼克·鄧恩,一名曾經的雜誌撰稿人,於2010年遭遇裁員,後來同意為北迦太基專科學校教授新聞課程。這位已婚的成熟男性迅速利用了職務之便,跟一名年輕學生展開了一場熱烈的婚外戀。
我簡直活生生是每個作家最害怕的夢魘,我身上的情節儘是毫無新意的老一套。
那現在就請讓我再講上一大堆老一套,以求博得讀者一樂吧。這場外遇是一步接一步發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也從未想過自己會陷得這麼深,但這份情緣並非只是逢場作戲,也不只是為了助長自信,我真的愛上了安迪,我愛她。
當時我教授的一門課叫作「如何在雜誌業展開職場生涯」,班上總共有十四個學生,水平參差不齊,通通都是女孩。我本來應該用「女性」這個詞,但我覺得就事實來說,說她們是「女孩」倒是確鑿無誤,這些女孩都希望在雜誌業就職,她們可不是灰頭土臉干苦活的女孩,她們一個個都十分光鮮亮麗。女孩們已經看過相關影片,她們想像著自己在曼哈頓東奔西走,一隻手端著一杯拿鐵咖啡,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招呼一輛的士時卻不小心扭斷了名牌高跟鞋的鞋跟,那副可愛的模樣真是楚楚動人。正在這時,一位魅力四射、親近可人的男士一把接住了那個快要跌倒的小可憐,她正好落入了知己情人的懷抱,他們兩個人心心相印,而他的頭髮凌亂得讓人傾倒。這些女孩根本不知道她們的職業選擇是多麼愚蠢無知,我原本打算用自己丟了飯碗的故事給她們敲敲警鐘,不過我實在無心扮演一個悲劇角色,因此,我尋思自己可以用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給她們講講這個故事,權當幾句玩笑話……裁員有什麼大不了的嘛,那樣我就能在自己的小說上多花些功夫了。
可在第一堂課上,我就回答了一大堆讓人肅然起敬的問題,於是我立刻搖身一變成了個夸夸其談、廢話連篇的傢伙,一個巴不得吸引眼球的渾球,根本沒有辦法開口講出事實:在第二輪裁員時,有人通知我去總編的辦公室,於是我一步步穿過一長排小隔間向目的地走去,彷彿正在一步步趕赴刑場,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追隨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