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芳蹤難覓 第十五章 尼克·鄧恩,事發之後三日

除非有人找到艾米莉的下落,要不然的話警方找不到艾米莉,這一點已經是明擺著的事情。警方已經搜過了附近所有的森林和河流,在泥濘的密西西比河裡搜了一截幾英里的河段,搜過了所有的小道、遠足小徑和東一塊西一塊的樹林。如果艾米莉還活著,那隻能盼著有人放手把她送回來;如果她已經不在人世,那就只能盼著大自然放手讓她現身。這是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事實,好似舌尖上的一股酸味。我抵達志願者中心時,發現其他人也已經有所察覺,整個中心瀰漫著一種無精打采、自甘認輸的氣氛。我漫無目的地逛到擺糕點的地方,設法說服自己吃上幾口。要吃丹麥酥嗎?我開始相信沒有一種糕點比丹麥酥更加讓人沮喪了,這款糕點一擺上去就似乎有種不新鮮的感覺。

「我還是要說,關鍵在於那條河。」一名志願者對他的夥伴說道,他們兩個人都正在用骯兮兮的手指挑揀著糕點,「那條河正好在那傢伙的屋後,還有什麼辦法更省事呢?」

「那她早就會被旋渦卷上來了。」

「如果被砍掉兩條腿和兩條手臂的話,那就不會卷上來……身子可以一路衝到墨西哥灣,至少衝到圖尼卡。」

趁他們還沒有發現我,我趕緊轉過了身。

我以前的一位老師科爾曼先生正坐在一張牌桌旁,躬起腰對著舉報電話,龍飛鳳舞地記著信息。當一眼看到我時,他用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耳朵旁邊畫了個圈,然後指了指電話,示意打電話來的人全是一派胡言。昨天他跟我打了個招呼,「一個酒後駕車的傢伙殺害了我的孫女,所以……」於是我們小聲說了幾句話,笨拙地拍了拍對方。

這時我的手機響起了鈴聲,是那隻一次性的手機——我實在想不出來能把它放在哪兒,因此就把它帶在了身上。我用這隻手機打過一個電話,對方現在回了我一個電話,我卻不能接。我關掉手機,又放眼打量著屋子,以確保艾略特夫婦沒有發現我的動靜。瑪麗貝思正在點擊她的黑莓手機,然後把手機拿遠以便閱讀簡訊,等到一眼瞥見了我,她就一溜快步走了過來,邊走邊把黑莓手機舉在身前,好似舉著一個護身符。

「從孟菲斯到這裡要多久?」她問道。

「開車近五個小時,在孟菲斯有什麼線索嗎?」

「希拉里·漢迪住在孟菲斯,就是在高中對艾米莉死纏爛打的那個女孩,這事怎麼就這麼巧呢?」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難道要說這事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還有,吉爾平攪黃了我的事,口口聲聲說什麼『我們不能為二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撥款哪』。混賬,男人們總是這麼對我,好像我會突然抓狂一樣,我明明就在那兒,可他卻跟蘭德講話,完全不理睬我,就像我非得靠丈夫把事情解釋一遍才能聽懂,真是個混賬。」她說。

「這個城市窮得一塌糊塗,」我說,「我敢肯定他們確實拿不出錢來,瑪麗貝思。」

「嗯,那我們掏得起這筆錢,我是認真的,尼克,希拉里這個女孩腦子有問題,我知道這些年來她還千方百計地想要聯繫艾米莉,這是艾米莉親口告訴我的。」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開車到那裡要花多少錢呢?五十塊?那行呀。你會去嗎?你說過你會去的,求你了行嗎?除非我知道有人已經跟她談過,要不然我就一直挂念著這件事。」

我知道她的話不假,因為她的女兒也整天懸著一顆心,被這份憂心折磨得夠嗆。艾米莉可以花一整個晚上疑心自己沒有關爐灶,還為此煩惱得厲害,儘管當天我們家壓根兒沒有開伙。要不然的話,那大門又鎖上了嗎?確信真的鎖上了嗎?她在許多事項上都能列出最壞的情形,比如大門沒鎖就絕不是個獨立事件,大門要是沒鎖,那就會有男人進到家裡,他們會在屋裡侍機強姦她、殺了她。

我感到自己的皮膚上泛起了一層薄汗——我妻子的擔心終於開花結果了。她這些年來的擔心總算見了成效,試想一下那份滿足該有多麼可怕。

「我當然會去,我還會順路去一趟聖路易斯,瞧瞧另一個傢伙德西,一切包在我身上。」我轉過身向門外走去,剛剛走了二十英尺,突然冒出了斯塔克斯的身影,一張臉看上去還睡意未消。

「聽說警察昨天搜查了商城。」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撓著下頜,另一隻手上拿著一個還沒有咬過的甜甜圈,工裝褲身前的口袋裡鼓出一塊凸起,看上去像個百吉餅,我差點兒開了個玩笑:「你的口袋裡是揣了一塊烤餅,還是你……」

「是啊,什麼也沒有查到。」

「昨天去搜查,他們居然昨天白天去搜查,蠢貨。」他說著望了望周圍,彷彿擔心他的話無意中進了警方的耳朵,斯塔克斯俯身朝我靠過來,「你得晚上去,那時候他們才會在商城出沒,白天他們都在河邊,要不然就舉旗幟去了。」

「舉旗幟?」

「你知道吧,坐在高速公路的出口旁邊舉著一些標語,上面寫著『失業了,請好心幫幫忙』或者『需要點錢買啤酒』之類。」他說著瞥了瞥房間,「這就是舉旗幟,夥計。」

「好吧。」

「晚上他們就在商城裡。」他說。

「那我們今晚去,」我說,「我和你,再加上其他人。」

「加上喬·希爾山姆和邁克·希爾山姆。」斯塔克斯說,「他們兩個人會樂意干這事。」希爾山姆兄弟比我大上三四歲,堪稱本城惹是生非的壞蛋,兩人生來就不知道什麼叫作害怕,什麼叫作疼痛。在夏天裡,那兩個小子邁著兩條肌肉發達的短腿一溜煙四處亂竄,要麼打打棒球,要麼喝喝啤酒,要麼從事各種古里古怪的大冒險,比如乘著滑板衝進排水溝,或者一絲不掛地爬上水塔。在百無聊賴的周六晚上,希爾山姆兄弟的雙眼會噴出狂亂的火花,你一瞧那副架勢就知道會出事,也許不是什麼好事,但肯定會出點兒事。不消說,希爾山姆兄弟會樂意干這事。

「好,」我說,「那今晚我們就去。」

這時一次性手機在我的衣兜里響了起來,看來剛才沒有把機子關好,它又響起了鈴聲。

「你要接電話嗎?」斯塔克斯問道。「不接。」

「每個電話你都不該錯過,你真的應該每個電話都接。」

今天已經沒什麼活兒可做了,既沒有打算要搜尋的地方,也不需要更多傳單,就連接電話的人手都已經滿員。瑪麗貝思開始把志願者們打發回家,要不然的話他們只是站在附近吃東西,一個個閑得發慌,我疑心桌上的早餐有一半都被斯塔克斯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警探那邊有什麼消息嗎?」蘭德問。

「沒消息。」瑪麗貝思和我都回答道。

「這可能是個好兆頭,對不對?」蘭德的眼神滿懷著期望,於是瑪麗貝思和我都哄著他說:「那當然,沒錯。」

「你什麼時候去孟菲斯?」她問我。「明天去,今晚我和朋友要再去搜一遍商城,我們覺得昨天的搜查不太妥當。」

「好極了,」瑪麗貝思說,「我們就得這麼干,要是警方沒有把事情辦妥當的話,那我們就自己親手去辦,因為我……總之至今為止,警方沒有給我留下多少好印象。」

蘭德聞言把一隻手擱在妻子的肩膀上,看來瑪麗貝思已經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蘭德也並非第一次聽到。

「今天晚上我想和你一起去,尼克,我也要去。」蘭德說。他身穿一件淺灰藍色高爾夫球衫、一條橄欖色休閑褲,一頭黑髮閃爍著隱隱的光澤,我想像著他拿出慣常的招數試圖跟希爾山姆兄弟打成一片,蘭德的嘴裡會說出一句,「嘿,我也愛喝上幾口啤酒,你支持的球隊最近怎麼樣啦?」想著想著,那即將到來的尷尬一幕頓時變成了我頭上籠罩的一片陰雲。

「當然,蘭德,當然沒問題。」

我的眼前整整空出了十個小時。警方要還回我的車,我猜他們已經在車裡忙活了一陣,又是翻東西又是查指印,因此我搭了趟便車,讓一位年長的志願者把我捎到了警察局,那是一位活力十足的慈祥老婦,單獨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似乎略有幾分緊張。

「我不過是開車送鄧恩先生到警察局去一趟,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回來。」她對一個朋友說道,「不超過半個小時。」

吉爾平沒有把艾米莉的第二條提示當作案件的證物,那條小可愛已經讓他激動萬分,根本顧不上艾米莉的提示了。我猛地打開門,坐進自己的汽車,暑氣向車外一涌而出,我又把妻子的第二條提示讀了一遍:

想想我吧:我對你痴心一片

和你在一起,我的未來清晰可見

你帶我來到這裡,讓我聽見你的閑談

你談起兒時的冒險:那時你穿著寒酸的仔褲,戴著一頂鴨舌帽

讓其他人全部靠邊站,他們在你我心中通通不算數

讓我們偷偷地吻上一吻……假裝你我剛剛結為夫妻

她這條提示指的是密蘇里州的漢尼拔,也就是馬克·吐溫少時的故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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