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五章 教訓

祖菁找到魚韶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魚韶在自己的客房裡收拾好行裝,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她看到祖菁走進門,溫和地一笑:「菁兒,你來找我?還是你的小師叔派你來的?」

「小師叔。阿韶姐,真的什麼都瞞不過你。」祖菁吃驚地說。

「這麼說,他一定已經寫好了那封信,來,交給我吧。」魚韶抬起手,笑著朝祖菁點點頭。

「連這個你都猜得出來,阿韶姐,你太厲害了。」祖菁連忙從懷中將信取出來,交到魚韶手中,「小師叔叫我告訴你,你要找的人他已經找到。」

魚韶將風洛陽用左手寫成的書信在手中掂了掂,微微苦笑了一聲:「每一次唐斗傷了一個姑娘的心,老風就要給這個姑娘寫這麼一封信。我們稱其為洛陽解憂信。」

「洛陽解憂信?」祖菁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稱謂。

「不錯。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被唐斗傷得多深,任何姑娘看過風洛陽寫給她的信,不但會和唐斗盡釋前嫌,而且仇怨頓消,一身輕鬆,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天知道他怎麼做到的。」魚韶說到這裡,神情一陣恍惚,彷彿一時之間想起了很多往事。

「阿韶姐,難道連你也不知道?」祖菁好奇地問道。

「哼,我幹嗎要知道風洛陽寫的是些什麼東西。這些事,毫無價值,只會浪費我的時間。」說到這裡,魚韶語氣轉冷,只見她提高嗓音喝了一聲,「叫水瑤過來,就說昨夜那個人有封信給她。」

「是!」門外響起一陣應諾,似乎有數個風媒一直守候在魚韶房門之外,隨時接受調遣。

過得片刻,秦水瑤在一位風媒的引領下走入房間,在魚韶面前垂首站立,一言不發。

魚韶看了看她,將手中的信丟到她面前,沉聲道:「我查過了。昨夜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柳青原,也不是唐斗。這個人留了封信給你。」

「嗯?」一直以為這封信是唐斗道歉信的祖菁聽到魚韶的話吃了一驚,不禁瞪大了眼睛。

秦水瑤也是將信將疑。她滿懷戒備地環顧了一下房間,小心翼翼地拿起信,拆開信封,從裡面取出信紙,一行行讀將下去。她的臉色陰晴不定,時悲時喜,時而沉重,時而輕鬆,變幻萬千,令人側目。

魚韶和祖菁看到她的樣子,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提心弔膽地靜觀其變。

片刻之後,秦水瑤伸手捂住嘴巴,兩行清淚滾滾而出,一雙俏目瞬時變得通紅。數息間,令祖菁和魚韶大吃一驚的是,她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彷彿在這短短一盞茶時光之中,她已經有過了一段驚天動地、刻骨銘心的戀愛,一張臉上滿是回味和滿足,又有一絲無法掩飾的惆悵。與此同時失控的淚水將她的臉洗過一遍又一遍,似乎多少眼淚都無法表達她此刻的感傷。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秦水瑤粲然一笑,將信收入懷中,朝魚韶一個萬福,道:「原來我錯怪了柳公子,而大家也錯怪了唐公子。那一夜的確是這個人和我共度一晚。現在我已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對於所造成的誤會,我深感抱歉。當家,作為乘風會的一員,我違反會規,擅自和風公子、唐公子作對,是我不該。請當家責罰。」

「嗯。」雖然早就知道風洛陽的信會有這樣的效果,但是自己手下的彩翎風媒都是在江湖大風大浪中間打過滾翻過跟頭的人,居然也會被這短短一封信所改變,實令魚韶感到匪夷所思,她怔然點了點頭,道,「立刻回潤州分部待命,我會在那裡宣布對你的處罰。」

「是!」秦水瑤用衣袖擦了擦臉頰,再次一個萬福,笑盈盈地走出了門。

一旁的祖菁簡直看得呆住了,她過了好半晌才終於轉過頭來,向魚韶問道:「怎麼會這樣?」

「哼。」魚韶用力坐回自己的座椅,搖了搖頭,臉色陰沉地說,「人們都以為唐鬥風流成性,專騙女人,不是一個好東西。其實,最不是東西的就是風洛陽。表面上,他好像老老實實,勤勤懇懇,抱著自己的天下第一過日子。實際上,他骨子裡比誰都風騷,最會騙女人的反而是他。」

「阿韶姐,你……似乎特別不喜歡我小師叔。」祖菁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我就是看這個偽君子不順眼,明明唐斗做了惡事,他偏要為他死撐。此事不能算完,我魚韶這一次小懲大戒,偏要讓他們看看我的手段。」說到這裡,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帶有惡作劇意味的笑容。

「阿韶姐,我也同意應該讓他們受受教訓,尤其是唐斗,簡直死不認錯,太惡劣了。」祖菁用力點點頭。

「這麼說來,你會幫我了?」魚韶轉過頭來,朝祖菁微微一笑。

「嗯。」

月照東崗,鴉鳴南枝,斷頭崖孤懸崖壁的龍爪松頂,風洛陽一身輕鬆地平躺在松枝鋪成的樹冠上,手裡抱著一小壇阿婆清,仰望著被月華照耀的夜空,默默發著呆。

「想什麼呢?老風。」一陣輕風掠過,唐斗宛若幽魂一般輕盈詭異的身影,宛若踩著明月的流華,行雲流水一般倏然而至,一路之上竟然沒有驚起一隻宿鳥。

風洛陽剛想轉頭,抱在手中的阿婆清已經被唐斗一把搶了過去。當風洛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已經在仰頭痛飲。

「別像看賊一樣看著我,我帶來了下酒菜。」唐斗一隻手舉著酒罈狂飲,另一隻手將一個小藍布袋丟到風洛陽的面前。

風洛陽探鼻一聞,陰沉的臉上露出笑容:「幺婆的五香茶葉蛋!」

「嘿嘿,唐大少知道好兄弟的死穴在哪兒。」唐斗灌飽美酒,放下酒罈,嬉皮笑臉地說。

風洛陽苦笑一聲,探手從布袋中取出一隻黑黝黝的茶葉蛋,彈指剝去蛋殼,雙手將蛋捧在掌心,埋頭吃了起來。

「呃,」唐斗因為剛才喝得太急,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仰頭望著天,輕描淡寫地說,「魚韶已經散出話來,半月之內,要對我們小懲大戒。」

「到頭來,我們還是逃不開這一劫。」風洛陽嘆了一口氣,認命地說。

「我已經讓唐門所有精英十二時辰不眠不休,小心戒備,但是,你也知道……」唐斗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是啊。魚韶要人倒霉,誰也躲不了。」風洛陽搖了搖頭,賭氣一般一口吞下手中剩下的茶葉蛋,從唐斗手中搶過阿婆清,仰頭灌下。

「抱歉,老風。我本想替你出口氣,誰知卻把你牽連了進來。」唐斗說到這裡,也苦笑了一聲,緩緩垂下頭去。

「大少,知道我最懷念的是什麼嗎?」風洛陽放下酒罈,輕聲道。

「你終於得到天下第一那一天?」唐斗問道。

風洛陽微微搖了搖頭。

「噢,我知道,好兄弟,你懷念我終於成為唐門門主那一日的慶典?」唐斗嘿嘿笑道。

風洛陽還是搖頭。

「噢,我明白了,你懷念昨天對不對?你終於打敗了柳青原。哎,老實說,這傢伙真是你命中的剋星,頭銜一直不如你,名聲卻一直壓著你一頭,現在你總算為自己正了名,真是鬆口氣。」唐斗朗聲笑道。

「我最懷念的是一起蕩舟鄱陽湖的日子。也是這樣的月華之夜,我們比此刻的菁兒還年輕……」風洛陽悠悠然說道。

「噢,那個時候……我和魚韶還只是朋友,而你……仍是一個只會背誦劍譜的獃子,明月之下,我們對著空曠的湖面,大聲喊著自己的抱負。四下無人,能夠聽到我們聲音的只有自己。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痛快,真是痛快。」唐斗的神思似乎被風洛陽的話帶回了十年前。

一陣夜風吹過,周圍的松針發出輕柔的濤聲,唐斗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彷彿乘坐在當年的輕舟之上,隱約間聞到十年前鄱陽湖水的鮮味。

「你說得對。那才應該是我們最懷念的日子。無論事業多成功,成就多顯赫,最應該懷念的還是那樣的日子。青春年少,免費的幸福。」唐斗喃喃說道,「一切都剛剛發生,滿腦子是憧憬和夢想,嘿嘿。」他轉過頭看了風洛陽一眼,卻發現自己的兄弟陷入了痛苦的沉思,彷彿在極力回憶著什麼。

「你在想什麼?」唐斗問道。

「……」風洛陽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我在想當年我大聲喊出來的抱負是什麼?」

「你忘了!?我想想。」唐斗用手按住頭,仔細想了想,「哎,我也想不起來。」說到這裡,他自嘲地訕笑了一聲。

「怎麼?」風洛陽轉頭問道。

「我也忘了自己當初喊了些什麼東西。也許當時我們喝了太多的猴兒酒。」唐斗嘿嘿傻笑了起來。

風洛陽受了他的感染,也傻笑了起來:「當年我們以為可以一生一世這樣逍遙自在。」

「我們還以為自己可以永生不死。」唐斗笑著介面道。

「……誰知道我們會有今日。」風洛陽長嘆一聲,沉默了下來。

唐斗的臉色也從明快化為陰鬱,彷彿風洛陽的話觸及了他身上無法隱藏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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