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三天後,星期四,大約中午時分,有客人到訪。我剛從銀行回來,把一大筆,也是一大堆錢存進賬戶,此時正坐在我的桌邊,琢磨是否下午看場電影,稍稍放鬆一下。沃爾夫坐在他的椅子里,也許是在考慮午飯的菜夠不夠。

弗里茨來到門口說:「有人找您,先生,保羅·蔡平先生。」

沃爾夫微微睜開眼,點點頭。我噌地把椅子轉過來,站起身。

瘸子拐著腿走進來。外面陽光明媚,耀眼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使我比以前能更好地看清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顏色並不像我先前以為的那樣淺,差不多是暗鉛色,膚色也沒那麼蒼白,更像是退色的皮子,看起來很糙。拐杖重重地敲在地板上,他走到沃爾夫的桌邊,只是很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給他搬來把椅子。

「您好,蔡平先生,」沃爾夫幾乎睜開了眼,「您不想坐?我懇請您……謝謝。看到別人站著,我真的很不舒服。您氣色不錯,請允許我為此向您賀喜。我要是像您似的,在『墓地』監獄待上三天,那得成什麼鬼模樣,一副空殼而已。飯菜如何?我想,沒法兒說吧。」

瘸子聳聳肩,又放下。從他的坐姿來看,他並不想聊天。他坐在我給他搬來的椅子邊上,拐杖直直地立在面前,雙手握住拐杖頭,鉛色眼睛流露出的眼神和鉛通常流露出的一樣。他說:

「我坐下是出於禮節。為了使您不難受,我只坐一會兒。我是來拿您從我的盒子里取出的那副手套的。」

「啊!」沃爾夫的眼睛全睜開了,「這麼說您的寶貝是有數的。真是這樣!」

蔡平點點頭。「萬幸。我能拿走嗎?」

「我又失望了,」沃爾夫嘆了口氣,「我以為您大老遠地過來是要感謝我使您免收電椅之刑。您,當然,心存感激嘍?」

蔡平的嘴唇扭曲了。「您希望我多感激,我就有多感激,因此我們不必在這上浪費時間。我能拿走手套嗎?」

「可以。阿奇,請你去拿手套,給我。」

我從我的抽屜里拿出手套,遞給沃爾夫。他在椅子里,向前探了探身,好把手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兩隻手套整齊地疊放在一起,很平整。蔡平死死地盯著手套。沃爾夫靠在椅背上,又嘆口氣。

「要知道,蔡平先生,我根本就沒用上這副手套。我從您的盒子里取出來,是想在星期一晚表明鮑恩先生幾乎能戴上這副手套,以此來證明我的一個觀點,解釋朵拉·蔡平——您妻子——有可能把鮑恩先生的手套誤認為是伯頓夫人的,但他就像爛了根的石斛蘭似的凋萎了,沒派上用場。好了,」沃爾夫搖了搖食指,「我想您不會相信,但我的確想到了您對盒子里的寶貝了如指掌,少了什麼都會發現,因此我故意沒還您手套。我留下了,因為我想見您。」

保羅·蔡平一言不發,一隻手鬆開拐杖去拿手套。沃爾夫搖搖頭,把手套往回拉了拉。瘸子仰起頭。

「少安毋躁,蔡平先生。我想見您,是因為我要向您道歉。請原諒我模仿了您的簽名。」

蔡平揚起眉。沃爾夫轉向我說:

「自白書的副本。阿奇。」

我走到保險箱旁,拿出自白書交給他。他打開自白書,遞給瘸子。我坐下,對沃爾夫一笑,但他假裝沒看見。他向後靠,雙目微合,十指交叉在肚子上,嘆了口氣。

蔡平讀了兩遍自白書。第一遍只是毫不在乎地浮光掠影,很快就看完,然後他斜眼看了看沃爾夫,嘴唇微微扭曲,又讀了遍自白書,這次要慢些。

他把自白書扔到桌上。「太棒了,」他宣稱,「寫得平實而直白,真是太棒了。不是嗎?」

沃爾夫點點頭。「我突然想到,蔡平先生,為了少之又少的一點兒效果,您可真是不辭勞苦。當然,您明白我要這份文件是為了打動您的朋友們,我知道我無法說服您簽名,因此只好我來執筆。我就是想為此道歉。您的手套,先生。我想這意味著您已接受了我的歉意。」

瘸子拿起手套,摸了摸,放在胸前的內兜里,抓住椅子扶手,把自己撐起來,靠拐站著。

「您知道我不會在這樣的文件上簽名?您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讀過您的書。我見過您。我熟悉您的——就算是堅韌不屈的精神吧。」

「有別的說法嗎?」

「多著呢。您可怕而幼稚的倔犟。為此您瘸了一條腿,為此您娶了位太太,為此您還差點兒得到兩千伏電流。」

蔡平笑了。「您還真是讀了我的書。接著讀下一本吧。我要把您寫進去——主角。」

「當然了,」沃爾夫睜開眼,「而且我肯定死得很慘。我警告您,蔡平先生,我討厭那樣,非常討厭。我對任何形式的暴力都深惡痛絕。我要盡我所能勸您——」

他沒了聽眾,至少,只是在對著瘸子的背影嘮叨——他正一瘸一拐地朝門口走去。

到門口後,蔡平轉過身,這一刻長得足以使我們看到他在笑,聽到他說:「您死定了,先生,而且是以這個可怕而幼稚的腦袋所能想到的最恐怖的方式。我保證。」

他走了。

沃爾夫靠在椅背上,合上眼。我坐下。過了一會兒,想到沃爾夫即將經歷的多 命運,我才微微笑了,但我的思緒很快回到了星期一下午,仔細回想各個事件的細節。我記得我去見伯頓夫人時,他正在和弗里茨討論蘇打水,我回來時他已經走了,車也不在了。但他沒法去「墓地」見保羅·蔡平,他就沒離開過這房子。轎車又回了車庫,沃爾夫拿著外套、帽子、拐杖和手套,回自己房間了,在他的安樂椅里喝啤酒。差一刻四點,他是在他房間里給我打電話,讓我把盒子送給蔡平夫人,他好有機會假裝是從外面回來。當然弗里茨也參與了,他也騙了我。而希巴德被趕到三層,消磨整個下午…

好啊,他們把我當猴耍了。

我對沃爾夫說:「我本想午飯後去看場電影,但現在我去不了了,我有事要做。我得給保羅·蔡平的下本書提些建議。我滿腦子都是主意。」

「真的?」沃爾夫魁梧的身軀向前探了探,以便能按到鈴要啤酒,「阿奇,」他很嚴肅地沖我點點頭,「你滿腦子都是主意?這可真罕見,太讓人高興了,這樣即便我暴斃身亡,又算什麼?」

—(完)—

上一章目錄+書簽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