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他們來得挺早。九點,已經有十位到場,我在名單上畫上鉤,還得招待客人。有四位我以前沒見過:波士頓來的科拉德和蓋恩斯、費城來的歐文、耶魯大學的莫利森教授。邁克·艾爾斯剛到時清醒得像塊石頭,幫我倒酒。九點整,利奧波德·埃爾克斯加入進來。真不知道沃爾夫跟他說了些什麼,能使他大駕光臨,反正他來了,他只想喝杯波爾多葡萄酒,我差點兒忍不住要對他說酒里沒有硝化甘油。他認出了我,表現得挺有風度。又來人了,包括奧古斯都·法雷爾,星期六他打來電話說從費城回來了,艾倫比先生的圖書館已經搞定。沃爾夫猜他打電話的真正用意是星期三的二十美元薪水,就讓我寄了張支票給他。

他們看起來不像一周前那麼垂頭喪氣了,對酒的興趣更濃,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有兩三位甚至到我面前來抱怨等得太久。科拉德,波士頓的紡織廠主,哈里森法官摔下去的懸崖就是他的產業,他跟我說他想看歌劇的最後一幕。我說很抱歉,不過我自己早就放棄這種奢望了。我偶然聽到埃爾克斯對費迪南德·鮑恩說,看來尼祿·沃爾夫已發展到自大狂的高級階段,他想聽聽鮑恩的意見卻沒聽到。

九點一刻時已到場十五位,沃爾夫事先已告訴我他會在此時登場。

入場式很不錯,他可是派頭十足。我在等著看他,生怕錯過。他來了,走三步,停下,直到所有人都轉身看著他,不再聊天。他微微頷首,聲音洪亮地說:「晚上好,先生們。」然後他臉沖門,對站在門口的弗里茨點點頭。弗里茨閃到一邊,安德魯·希巴德出場。

第一次轟動。普拉特和邁克·艾爾斯反應最快。他們倆同時喊道:「安迪!」跳著跑過去。其它人緊隨其後。他們圍著他,又喊又叫,抓著他的手,捶著他的背,把他圍得水泄不通。我什麼也看不到,也無從觀察他目前是怎樣的心理狀態。聽他們這麼吵吵,再看他們那樣子,可以想見他們是真的喜歡他。或許連德拉蒙德和鮑恩都喜歡他。人世沉浮,泰然處之吧。

沃爾夫繞過人群,走到自己的桌邊,坐在椅子里。弗里茨給他拿來了啤酒。沃爾夫見我看著他,擠了擠眼,我對他報以一笑,他接著喝啤酒。很慶幸我在看著他,他不是常有心情沖我擠眼睛,我可不想錯過。

騷亂持續了一段時間。邁克·艾爾斯走到沃爾夫的桌邊說了些什麼,太嘈雜,我聽不到。沃爾夫點點頭,回了他幾句。邁克·艾爾斯回去讓大家落座,卡伯特和法雷爾幫他一起安排。人群漸漸散開。普拉特挽著希巴德的胳膊,拉他坐在一張大扶手椅里,自己坐在旁邊,掏出手絹擦眼睛。

沃爾夫首先發話了。他身板挺得筆直,小臂搭在扶手上,微收下巴,眼觀眾人。

「先生們,感謝今晚光臨寒舍。儘管我們稍後會有分歧,但我肯定,這場序幕無疑令我們均感欣悅。我們都很高興希巴德先生能和我們在一起。能在希巴德先生扮演利文斯通時,充當斯坦利 的角色,古德溫先生和我對此非常滿意。至於希巴德先生選擇了哪片黑大陸去探險,我們又如何找到了他,這些細節必須留待以後再講,現在我們有更要緊的事去做。我認為目前只說希巴德先生的失蹤是他自己策劃的冒險,是為尋求知識而去遊歷就足夠了。對吧,希巴德先生?」

他們都看著希巴德。他點點頭說:「對。」

沃爾夫從他的抽屜里拿出幾張紙,鋪開,抽出一張。「先生們,我這兒有一份我們達成的備忘錄的副本。這裡規定我的一項任務是使你們不再擔心受到造成安德魯·希巴德失蹤的那個人的傷害。我想這項任務已經完成了吧?你們對希巴德先生本人沒什麼好怕的吧?好的,這項就解決了。」他稍停片刻,目光掃過每一張臉,接著說:「至於別的,我得給你們讀份文件。」他把備忘錄放下,拿起一份放在棕色卷宗紙袋裡的文件。「先生們,這份文件的簽署日期是十一月十二日,也就是今天。保羅·蔡平簽署的文件。標題為:保羅·蔡平之自白,關於威廉·R.哈里森和尤金·德雷爾之死,以及一些警告及威脅詩句的創作和寄送。自白書是這樣寫的——」

律師卡伯特插話了,這像他的風格。他說:「沃爾夫先生,這當然很有趣,但考慮到已發生的事,您認為還有這個必要嗎?」

「很有必要。」沃爾夫沒抬頭,「請允許我念下去——」

我,保羅·蔡平。家住佩里大街二〇三號樓,紐約,在此坦白我與法官威廉·R.哈里森之死毫無關係。據我所知,我也相信他的死亡純屬意外。

我也坦白我與尤金·德雷爾之死毫無關係。據我所知,我也相信他的死亡為自殺。

我也坦白——

邁克·艾爾斯哼了一聲,如轟雷驟響,其它人則嘀嘀咕咕。空氣中響起朱利葉斯·阿德勒略顯刻薄的聲音:「胡說,蔡平自始至終都堅持——」

沃爾夫打斷了他,示意大家安靜。「先生們,請安靜。希望你們有些耐心,等我念完再作評論。」

德拉蒙德尖聲細氣地說:「讓他念完。」我心裡暗暗記下多給他一杯酒。沃爾夫繼續念道:

我也坦白某些人在三種不同情況下收到的三首詩是我寫的、我打的、我寄的。這些詩的目的是要暗示是我殺了哈里森、德雷爾和希巴德,還要殺死其它人。我是用哈佛俱樂部吸煙室外室的打字機打這些詩的,尼祿·沃爾夫發現了這一點。下面是應尼祿·沃爾夫之要求作出的解釋。

我最初想到寫詩,是在哈里森死後,起初這只是一個慣於創造之人的異想天開。詩是我寫的。寫得不錯,至少能達到某一目的,我決定把詩寄出去。我留意到了每個細節,紙、信封、如何打字才能不暴露詩是我寄的。效果相當好,出乎我的意料。

三個月後,德雷爾死了,當時的狀況使我又有了機會,無法抗拒。這次要比第一次風險大,因為那天下午我就在畫廊,但經過仔細考慮,我認為真正的危險並不存在。我打出第二首詩,寄了出去。這首居然比上一首更成功。我無須形容我是多麼心滿意足,能讓這些傲慢的心靈驚慌失措、恐懼萬分,而這麼多年來,這些心靈只是充斥著對我的憐憫。他們自稱為「贖罪聯盟」。哦,是的,我知道,終於,贖罪真的開始了。

為增強效果,只要有機會,且不會被發現,我就對幾個朋友親口表述相似的意思。這對希巴德最有效。他被嚇跑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很可能自殺了。我一聽說他失蹤了,就尋思著要利用這個機會。當然只要他一出現,遊戲就結束了,但我也沒指望能無休止地干這買賣,機不可失呀。我寄出了第三首詩。結果棒極了,簡直是太棒了。我從未聽說過尼祿·沃爾夫。那天晚上我到他辦公室去,是為了見見我的朋友們,也是要會會他。我看出來,他機智且直覺敏銳,也許我的消遣要結束了。我妻子企圖誤導沃爾夫,但未得逞。

也許還應再多說幾點,但我想那些都用不著解釋。只想提一句,關於我為什麼要寫小說《魔鬼料理後事》,我自認為我在證人席上所做的證詞真是妙不可言,尼祿·沃爾夫也同意我的觀點。

我要補充的是對此文件的文學性我概不負責。此文由尼祿·沃爾夫起草。

保羅·蔡平

沃爾夫念完,把自白書扔在桌上,向後一靠。「現在,先生們,請發表高見。」

嗡嗡聲一片。股票經紀人費迪南德·鮑恩開口了:「我想阿德勒已替我們所有人作出了評論。胡說。」

沃爾夫點點頭。「這種觀點我能理解。其實,考慮到目前的情況,這種觀點我認為是不可避免的,但讓我說說我的看法,我認為我已完成了備忘錄所規定的職責,該付錢了。」

「我親愛的先生!」是尼古拉斯·卡伯特,「一派胡言。」

「我認為不是。我的任務是使你們不再害怕保羅·蔡平。以我們掌握的事實來看,我做到了。那麼,至於安德魯·希巴德,他就在這兒。至於哈里森和德雷爾的死,一開始你們就該很清楚與蔡平無關。他上大學後,你們就認識了,而我只讀過他的書。上星期一晚,諸位都在這兒,當時我就意識到蔡平不可能策劃謀殺,甚至不可能見機行事,置人於死地,除非突然精神失常。而您,希巴德先生,一位心理學家,您讀過蔡平的書嗎?為什麼他要寫那麼多謀殺以及謀殺帶來的快感?為什麼每一頁都在謳歌暴力以及暴行的殘酷美?或者,我們換個人,為什麼尼采說:『去找女人嗎?別忘了帶鞭子。 』因為他沒膽量,哪怕是用鵝毛尖碰碰女人。保羅·蔡平的確殺了哈里森、德雷爾和你們所有人。他殺了你們,無疑還會再次下手,在他的書里。隨他去吧,先生們,你們可以繼續呼吸。

「不,哈里森、德雷爾和希巴德不算在內。看看備忘錄。現在就只剩下警告這件事了。蔡平承認是他寄的,而且說了如何、為什麼以及在哪裡。三份警告寄出,沒有續集了,即便有,我想你們也不必驚恐。如果他還想用同一台打字機,那他得到這間辦公室來,因為打字機就在古德溫先生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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