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星期一早晨,我醒來時還在床上。這話聽起來好像有什麼弦外之音,但事實確是如此。當我足夠清醒,意識到我身在何方時,我覺得我像在大齋節 期間睡下的,而現在已是聖誕節。這時我看到福爾莫大夫站在我的床邊。

我對他笑了笑。「您好,大夫,您成了這兒的家庭醫生嗎?」

他也對我一笑。「我是順路過來看看昨晚打到你身體里的東西,今天效果如何。顯然——」

「什麼?哦,對了,天哪,」我突然發覺一室光明,「幾點了?」

「差一刻十二點。」

「不!」我扭動身子想要看錶,「真要命!」我騰地坐起來,有人把一千個碎冰錐扎進了我的腦殼,「啊,天哪。」我用手扶住頭,想慢慢挪動。我問福爾莫:「這是什麼——我的頭嗎?」

他大笑。「會好的。」

「是呀,可你沒說什麼時候。哇哦!沃爾夫先生在樓下辦公室嗎?」

他點點頭。「我上樓前跟他聊了聊。」

「都中午了,」我慢慢站起來,「小心,我會撞到你。」我朝衛生間走去。

我開始打香皂,他走到衛生間門口說關於我的早飯,他已給了弗里茨醫囑。我說我不想要什麼探囑,我想要火腿和雞蛋。他又大笑,走了。聽到他笑,我很高興,因為如果我的腦袋裡真的有碎冰錐,他,作為一名醫生,應該把冰錐取出來,而不是取笑我。

我儘快使自己清醒過來,洗澡,換衣服,下樓,精神還不錯,就是得扶著欄杆。

沃爾夫坐在他的椅子里,抬頭說早上好,問我感覺如何。我說我感覺就像兩隻孿生小馬駒,然後走到我的桌邊。他說:

「但是,阿奇,說真的,你不該卧床休息嗎?」

「不,不僅該起床,而且早該起了。你了解我,我是好動的人。」

他的臉頰現出皺紋。「而我,當然是個超級好坐者。這種角色對換真是有意思。昨晚你從布朗克斯河旅店坐車回家時,有十多英里,腦袋一直枕著我的腿。」

我點點頭。「很有意思。我早就跟你說過,沃爾夫先生,你付我工資,一半是讓我幹活,一半是讓我聽你夸夸其談。」

「你的確說過。如果我當時沒答覆你,現在就給你個回答——算了,我們另找時間增進感情吧,該干正事了。你能先記筆記嗎,午飯再吃東西?好,我今天上午和莫利先生,還有地方檢察官本人通了電話。都安排妥了,今天下午兩點半我可以去『墓地』看望蔡平先生。你還記得吧,星期六晚,我正要向你口述保羅·蔡平的自白書,就被弗雷德·德金的電話打斷了,這事就耽擱下來。請你翻到那一頁,我們繼續。兩點之前必須打好。」

結果我不僅沒吃到我所渴望的火腿和雞蛋,甚至沒能與沃爾夫和希巴德一起共進午餐。快一點鐘,他才念完,然後我還得打出來。不過當我的胃由空變為真空——反正就是比空還要空時,我讓弗里茨把熱雞蛋三明治、牛奶和咖啡擺到了我的桌上。這份文件能打正確就不錯了,這份保羅·蔡平要在上面簽字的文件。我的腦袋已意識不到拼寫和標點的重要,只能慢慢來,仔細打。我還浪費了三分鐘時間打電話給車庫,讓他們把轎車開過來。我當然以為我得為沃爾夫開車,可他們說已接到沃爾夫的指令,包括配一名司機。我想或許我該為此而生氣,但決定就這麼算了。

沃爾夫的午飯吃得挺快——當然是對他而言。差一刻兩點他來到辦公室時,我剛剛打好文件,正要把三份副本裝進棕色文件夾。他拿了副本裝在兜里,讓我拿出筆記本,記錄下午我要做的事。他解釋說他從車庫要了一位司機,因為我得忙著干別的。還說以防有客人來,他已讓希巴德保證整個下午都待在他自己的房間里,直到吃晚飯。希巴德吃過午飯就回房了。

弗里茨來到門口說轎車已到,沃爾夫告訴他幾分鐘就好。

我對沃爾夫的沉著果敢有了新的認識,他已經安排當晚九點在辦公室召集「白羽毛聯盟」成員,一切基本就緒。可他還沒見到蔡平呢!當然也許朵拉已對他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白書里提到的兩點細節,但要在虛線上簽名的不是朵拉,而是她那身材矮小、長著淺色眼睛的瘸丈夫。還好沃爾夫沒把這差事交給我,儘管這意味著他在兩天之內出門兩次,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他已付諸行動,星期六晚我們回家後,他就給波士頓、費城和華盛頓打了電話,今天一大早,在他自己的房間里又接著打電話,會議在籌備中。我要立即辦的就是繼續聯繫其它人,最好電話聯繫,盡量讓他們都參加。

臨出門,他又給了我項更急的活兒,讓我馬上去見伯頓夫人,問她兩個問題。我建議打電話,他說不行,如果能見到女兒和女傭就更好了。弗里茨站在門口,拿著他的外套。沃爾夫說:

「差點兒忘了,我們的客人會口渴的。弗里茨,放下外套到這兒來,讓我們看看都需要什麼。阿奇,如果不介意,你快出發吧,三點之前得回來。我們商量一下,弗里茨,上周我注意到卡伯特先生喜歡埃爾默蘇打——」

我走了,到車庫取車,冰冷的空氣在我的肺里熠熠生輝。我把車開出去,仔細檢查一番,找不到一道劃痕,就是那時,我開始思考奇蹟問題。我又上了車,向城裡開去。

我為沃爾夫捏著一把汗。我覺得他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倉促緊湊是不理智的。不錯,安德魯·希巴德的承諾當晚就到期了,但也許能說服他延長,何況是否把他作為噱頭在會上推出顯然不是什麼至關重要的事。不過沃爾夫就是這樣,他可等不及自白書穩落袋中。那種姿態,那種對運氣嗤之以鼻的姿態的確是他性格的一面,或許還是很重要的一面。關於沃爾夫,還有許多事情我都無法裝明白。不管怎樣,沒有哪項法令禁止人們擔心,可想想如果保羅·蔡平犯了倔,那晚的會議將如何收場,對我的腦袋也真沒什麼好處。去九十街的路上,我一直在盤算這些事。

沃爾夫說了我要問伯頓夫人的這兩個問題都很重要。第一個問題很簡單:伯頓大夫是否在星期六晚六點五十分到七點之間給保羅·蔡平打電話讓他來見他?

第二個問題要複雜些:星期六晚六點三十分,有一雙灰色手套放在伯頓家門廳的桌上,靠近室內門那一端。從那時起到七點二十分,房裡是否有人挪動了手套?

我挺幸運,所有人都在。管家讓我在客廳等,伯頓夫人來這兒見我。她滿臉病容,一襲灰衣,襯得臉色更難看了,但她的脊柱依然挺直。第一個問題用了大約九秒,答案是沒有,絕對沒有。星期六晚六點三十分以後,伯頓大夫沒有打過任何電話。第二個問題就要多費些時間了。不可能是庫爾茨夫人,因為那時她不在。女兒是在六點三十分離開的,似乎也不可能,但我還是讓伯頓夫人把她叫過來,以便確證。她來了,她說沒把手套放在門廳桌上,也沒在桌上看到什麼手套。伯頓夫人大約六點回來,直到七點三十三分聽到槍聲,才又跑到門廳。她說她沒把手套放在桌上,也沒動過什麼手套。她叫羅斯來。羅斯來後,我問她,星期六晚六點三十分到七點二十分是否從門廳桌上拿走了一副手套。

羅斯不看我,卻看著伯頓夫人。她猶豫片刻後說:「沒有,夫人,我沒拿那副手套,但蔡平夫人——」

她停下來。我問道:「你在那兒看到手套了?」

「是的,先生。」

「什麼時候?」

「我去給蔡平夫人開門時。」

「蔡平夫人拿走了那副手套嗎?」

「沒有,先生,她把手套拿了起來,我就是那時注意到手套的。她把手套拿起來,又放下了。」

「你後來沒回去拿手套?」

「沒有,先生,我沒有。」

第二個問題就是這樣了。我謝過伯頓夫人,告辭了。我本想告訴她次日中午之前我們就能給她確切消息,或許她會感覺好些,又一想,沃爾夫已經替我們公司作了許多預測,我還是省省吧。

回到辦公室已經三點多了,我趕快打電話。我這兒有八個名字,都是沃爾夫沒聯繫到的。他給我講明了方案,在把賬單寄給我們的客戶之前——就是在備忘錄上簽名的那些人——我們得把他們召集到一起,解釋清楚,徵得他們的同意。這再次說明了沃爾夫的沉著果敢。我們的客戶清楚得很,是警察以謀殺伯頓罪逮捕了蔡平,我們與此事的關係就和圖書館前的獅子一樣。但我同意這方案不錯,反正目的就是把他們叫到辦公室來。

聯繫工作進展順利,剛剛半小時,我就搞定了八人中的五位。差一刻四點,我正要在電話簿里查「演員俱樂部」的電話,好找到羅蘭·厄斯金,電話響了。我拿起話筒,是沃爾夫。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想,哼哼,看看,聚會沒戲了。但好像不是這樣。他對我說:

「阿奇,伯頓夫人那兒運氣如何?」

「都是否定的。伯頓沒打電話,也沒人拿走什麼手套。」

「但也許女傭看到手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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