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在地板上坐了多久,我一點概念都沒有。我就這樣手托頭,努力想使自己清醒,好再拿起電話。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小時。問題是我本該專心於電話,腦子裡卻總是閃過沃爾夫已走這個念頭。我的頭抬不起來。終於,我聽到了什麼聲音,聲音持續不斷,越來越響。我好不容易才漸漸意識到有人似乎想把門撞開。我抓住電話架頂端,掙扎著站起身。我想只要扶著牆,我就能立著。然後我沿牆轉到通往門廊的門,再沿牆走到大門口,聲音就是從那兒發出的。我手扶門,開鎖,轉動把手,門呼地打開,我又倒在地上。進來的兩個人踩到了我,然後就站在那看著我,我聽到他們在說什麼爛醉如泥,電話都沒掛上。

那時,我的舌頭利索多了,已經能說明白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一個人出去找大夫,另一個扶我起來,朝廚房走。他打開燈。斯科特從椅子上摔下來,在地板上蜷成一團。我的椅子側倒在一旁。我感到陣陣冷風,那人說了些窗戶什麼的,我看看窗戶,玻璃碎了,有個大洞。我一直也沒搞明白,我把什麼扔到了窗外,也許是盛雞的盤子。不管怎樣,樓下的人不夠好奇,沒理會。那人彎腰晃了晃斯科特,他毫無知覺。我再次扶著牆和傢具回到餐廳,坐在地上,收拾我的東西,放回兜里。我有些著急,因為我覺得少了什麼,可我想不出來是什麼,突然我意識到丟的是沃爾夫送我的皮夾,一面印著手槍,一面印著蘭花。我的警證和持槍證也在裡面。天哪,我又哭起來。正哭著,出去的那人和大夫一起回來了。我邊哭邊使勁兒用指關節頂著太陽穴,好讓我的腦子去想朵拉·蔡平為什麼給我下藥,搜我的身,而且什麼都不要,偏偏拿走那隻皮夾。

我和大夫起了爭執。他堅持說給我用藥前必須知道我吃了什麼。他去衛生間查那些瓶瓶罐罐,我跟在他後面真想暴打他一頓。我開始有了各種念頭,這些念頭漸漸要把我的腦子脹破了。快走到衛生間時,我把大夫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因為我突然想起來斯科特蜷在地板上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兒。我轉身向廚房走,因為太自信自己的恢複能力,所以又摔倒在地,我爬起來,接著走。看著斯科特,我明白了:他穿著襯衣,計程車司機的灰夾克沒了。我正琢磨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大夫拿著一杯棕色東西進來。他說了些什麼,遞給我杯子,看著我喝下去,然後走到斯科特身邊跪下。

那東西很苦。我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抓住去叫大夫的那個人——這時我認出來了,他是電梯工——我讓他下樓把蔡平家的電話接進來,然後出去看看斯科特的計程車是否還停在街邊。我又一次走過餐廳,走到客廳,坐在電話架旁的椅子上,接通了接線員,告訴她電話號碼。

是弗里茨接的電話。我說:「我是阿奇。你剛才說沃爾夫先生怎麼了?」

「怎麼了……沃爾夫先生走了。」我的聽力好些了,我聽得出來他在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他跟我說他去找你,還說他懷疑你想威脅他增加工資。他去——」

「等等,弗里茨,慢點兒說。現在幾點?我的表是差一刻七點。」

「沒錯,對的。沃爾夫先生已走了將近四個小時了。阿奇,你在哪兒?」

「去他媽的我在哪兒。出了什麼事兒?有人找他?」

「是的,我去開的門,有個男人遞給我一個信封。」

「是計程車司機嗎?」

「是的,我想是。我把信封交給沃爾夫先生,很快他就到廚房來跟我說他要出去。希巴德先生幫他穿的外套,棕色大領子的那件,我幫他拿來帽子、拐杖和手套——」

「你看見計程車了嗎?」

「看見了,我和沃爾夫先生一起出去的,幫他開的車門。阿奇,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我能做什麼——」

「你什麼也做不了。讓希巴德先生接電話。」

「但是阿奇,我很擔心——」

「我也很擔心。穩住,弗里茨,別亂,讓希巴德接電話。」

我等著,一會兒就聽希巴德說「您好」。我對他說:

「我是阿奇·古德溫,希巴德先生。聽著,我不能說太多。等尼祿·沃爾夫回家時,希望我們能告訴他您是守信的。您答應了他,星期一晚之前不與外界聯繫。明白嗎?」

希巴德聽起來很煩躁。「我當然明白,古德溫先生,但我覺得——」

「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去管您覺得怎麼樣。您要麼遵守諾言,要麼不遵守。」

「嗯……我遵守。」

「好。跟弗里茨說有事我再打電話。」

我掛上電話。大夫給我的棕色東西看來有效,雖然效果不是很明顯,我的腦袋裡像是有把地獄之錘在猛砸。電梯工回來了,站在那兒。我看著他,他說斯科特的計程車不在了。我又拿起電話,克拉默不在辦公室,附近也找不到他。我從兜里掏出錢包,耐心地找出電話號碼單,給克拉默家裡打電話。起初他們說他不在,但我說服他們改變了主意,終於克拉默接了電話。我從未料到警察的聲音在我耳里聽起來會如此美妙。我告訴他我在哪兒,以及發生了什麼事,還說我正努力回想那天他是怎麼說的,要還尼祿·沃爾夫一個人情。他說不論他怎麼說的,他都是認真的。我告訴他:

「好,您有機會了。那個惡毒的蔡平瘋女人偷了輛計程車,把尼祿·沃爾夫帶走了。我不知道去了哪兒,就算我腦子清醒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在四小時前搞到他的,可以把他帶到奧爾巴尼或其它什麼地方。不管她是怎麼騙的他,我以後再和她算賬。聽著,探長,看在上帝的分上,派個管事的去查輛棕色計程車,一輛施托伊弗桑特,MO29-6342。記下了嗎?再說一遍。您能讓電台播出嗎?能把消息傳到威斯特切斯特、長島和澤西嗎?聽著,從我得到的信息看是她殺了伯頓大夫。天哪,我要是抓住了她——什麼?我沒激動。好的,好的,探長,謝謝。」

我掛上電話。有人來了,站在一旁。我抬起頭,是名警察一臉傻笑地看著我。他問了我幾句話,我讓他脫鞋歇歇腦子。他還想耍耍嘴皮子。我把頭擱在電話架上,瞄準,在木頭上梆梆磕了幾下,沒用。電梯工對警察說了些什麼,警察去廚房了。

我站起身去開窗,又差點兒栽下去。空氣冰冷刺骨。我當時覺得只能確定兩件事:第一,我的頭繼續這樣下去就會爆炸。第二,沃爾夫死了。很顯然,那女人把他弄進計程車後,除了殺死他,還能幹什麼?我站在窗前,向外看著佩里大街,儘力使我的腦袋不致爆炸。我覺得整個紐約都在我面前,在我和對面房子中間——炮台公園、河濱、中央公園、弗拉特布希、哈勒姆、公園大道,盡收眼底——沃爾夫就在某個地方,我不知道在哪兒。我想起件事,抓住窗框,探身看樓下。車還在,就在我停的地方,擋泥板反射著路燈光。我有個念頭,如果能下樓將車啟動,我就能開走。

就這麼辦,但離開窗戶前,我得想好去哪兒。一個人,一輛車,即便他肩膀上的腦袋還能使,找到那輛計程車也非易事,根本就是無望。但我覺得有件重要的事我可以做,有個重要的地方我可以去,我只是想不起來是哪兒。突然我意識到我想去的地方是家。我想見弗里茨,想在房間里找找,親眼證實沃爾夫不在,看看那些東西……

我不再猶豫,鬆開窗框,穿過房間,剛到門廊,電話就響了。我跌跌撞撞地回到電話架旁,拿起話筒說「喂」。有個聲音說:

「切爾西―2―3―9―2―4?請轉蔡平公寓。」

我差點把話筒掉了,四肢僵硬。我問:「是哪位?」那聲音說:「是想給蔡平家打電話的人。我沒說清楚嗎?」

我把話筒放下,抵住我的一根肋骨,待了一會兒,我可不想出醜。然後我重新對著話筒說:「恕我冒昧,聽聲音像尼祿·沃爾夫。你在哪兒?」

「啊,阿奇!聽完蔡平夫人的一席話,我真想不到會聽見你在公寓樓當接線員。這我就放心了。你怎麼樣?」

「好極了,太棒了。你怎麼樣?」

「還行。蔡平夫人總是急剎車,這鬼車又那麼顛——啊,好了,阿奇,我可站著呢,我不喜歡站著打電話。我也不想再上那輛計程車了。你要是方便,就開我那輛轎車來接我。我在布朗克斯河旅店,伍德朗火車站附近。認識嗎?」

「認識。我這就去。」

「別著急。我在這兒還算舒服。」

「好的。」

耳邊響起他掛機的咔嗒聲。我掛了電話坐下。

我很生氣。當然不是對沃爾夫,甚至也不是對我自己,就是生氣。生氣因為我打電話向克拉默求助,生氣因為沃爾夫遠在格蘭廣場另一頭,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子;生氣因為我得去那兒,而我是什麼樣子我很清楚。我覺得我的眼睛要閉上了,於是猛地仰起頭。我決定下次見到朵拉·蔡平,不論何時何地,我都要用我的折刀把她的腦袋割掉,徹底割掉算了。我想去廚房讓大夫再給我點棕色東西,但我看不出那對我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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