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我正要去門廊脫下外套和帽子,沒到門口,又轉身回來。

「你看,」我說,「我們的車需要活動活動。我們要是打一下午的電話,也許毫無進展。為什麼不這樣:你在這兒給法雷爾的朋友們打電話,看能不能聯繫上他。我開車去費城,到那兒就給你來電話。如果你什麼都沒查出來,我就在當地找他。兩點半我就能到費城。」

「好極了,」沃爾夫同意了,「不過,中午的火車兩點鐘就到費城。」

「對,我知道,但是——」

「阿奇,就這麼定了吧,坐火車。」

「好吧,我想,就這樣吧。」

去賓夕法尼亞火車站,走路只需五分鐘,因此我們可以先好好討論討論有哪幾種可能性。我搭乘中午的火車,在餐車上用過午飯,兩點零二分,我從布洛阿特車站給沃爾夫打了電話。

他收穫不大,只是查出了法雷爾在費城的幾位朋友和熟人的名字。我給能聯繫上的人都打了電話,東跑西顛一下午,美術俱樂部、建築雜誌,還有幾家報社,想從他們那裡打聽有沒有人想建什麼工程等。我開始尋思我在火車上想到的會不會還真有可能。法雷爾也許是和蔡平一夥兒的,出於某種原因,他故意用那台打字機打那封信,也許就是為了被發現,然後逃走?有沒有可能他根本就沒來費城,而是去了別的地方,甚至是在一艘大西洋洋輪上?

六點左右,我竟然找到了他。我給建築師們打電話,找了三十幾位後,終於有人跟我說有位艾倫比先生髮了財,還變得多愁善感起來,要給密蘇里的一個小鎮建圖書館,這座小鎮幸運地生了他,又丟掉了他。我此前沒聽說過這項工程。我給艾倫比打電話,他說他邀請了法雷爾先生七點鐘到他家吃晚飯。

我胡亂揣了兩塊三明治,就趕到那兒,等他吃完飯。

法雷爾在艾倫比先生的書房見到我,當然不明白我怎麼會到那兒去。我給了他十秒鐘表達吃驚等情緒,然後問:「昨晚您給尼祿·沃爾夫寫了張便條。您用的那台打字機在哪兒?」

他像一位被搞糊塗的紳士似的笑了。他說:「我想就在我用的地方。我沒拿走。」

「好吧,在哪兒?很抱歉我如此唐突。我找您已經找了五個小時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您的便條和保羅·蔡平的詩是在同一台打字機上打的。就這麼回事。」

「不!」他瞪著我,大笑起來,「天哪,太好了。您肯定?費那麼大勁兒打樣本,然後打了那張便條——這可真要命。」

「對,什麼時候您言歸——」

「當然。我用的是哈佛俱樂部的打字機。」

「哦,是嗎?」

「沒錯,這可真要命。」

「是呀。這台打字機他們放哪兒?」

「嘿,每位會員都能用。昨晚,我收到艾倫比先生的電報時恰巧在那兒,我就用那台打字機打了兩三張便條。就是吸煙室外的那個小房間,跟個壁櫥似的。有許多人經常用那台打字機。」

「哦,是這樣,」我坐下,「好,很好,太好了,好得令人作嘔。誰都能用,幾千人都用過這台打字機。」

「沒有幾千,但也不少——」

「幾十個就夠了。您見過保羅·蔡平用嗎?」

「不好說。不過,我相信——是的,就坐在那張小椅子里,那條瘸腿塞在桌了下面——我肯定見過。」

「您那些朋友里還有人見過嗎?」

「這我可真說不好。」

「他們當中許多人都是那傢俱樂部的嗎?」

「哦,是的,幾乎全是。邁克·艾爾斯不是,我想利奧·埃爾克斯幾年前退會了……」

「我明白了。壁櫥里還有別的打字機嗎?」

「還有一台,是公共速記員用的。據我所知,是一位會員捐贈的,本來放在閱覽室,但有些只會用一個指頭打字的專家太吵了。」

「好的,」我站起身,「您可以想想我的感受,大老遠跑到費城來迎頭挨這一棒。我可以告訴沃爾夫您幾時回去嗎?萬一他要找您呢?」

他說也許明天,他要給艾倫比先生準備好圖紙。雖然沒收穫,我還是向他道了謝,然後出去透氣,坐上街車去北費城。

乘火車回紐約,我坐的是吸煙車廂,車廂里充斥著各式各樣上百對肺的排出物,這可不是能令我高興起來的環境。不論想什麼腦子都不清醒,可又睡不著。到賓夕法尼亞車站時已是半夜,我走回了家。

辦公室漆黑一片,沃爾夫已經睡了。桌上沒有留給我的便條,這麼說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從冰箱里拿出一罐牛奶,上樓去。沃爾夫的房間和我的在同一層,我的房間面對三十五街,他的在後面。我想也許他還沒睡著,想聽聽這個好消息,就轉到走廊後面,想看看他的門下是否有亮光——不能走得太近,他睡覺時,會打開一個機關,只要有人走到距離他的門八英尺的地方,或有人碰了他的窗戶,我的房間里就會轟的一聲巨響,能把人震癱了。下面的門縫黑黑的,我拿著牛奶走了,邊喝邊洗漱準備睡覺。

星期五早晨,吃過早飯,八點半了我還坐在辦公室。我之所以坐在那兒,首先是因為搜尋希巴德令我很煩,其次我要等到九點,沃爾夫一去溫室我就得見他。但是八點半,內線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是沃爾夫從他的房間打來的。他問我旅行是否愉快。我告訴他要是有朵拉·蔡平做伴,那就完美了。他問法雷爾先生是否記得他用的是哪台打字機。

我說:「是哈佛俱樂部的打字機,吸煙室外的小房間。看來那些會員只要心情好,都能在上面彈上一曲。不過至少範圍縮小了,說明不是耶魯的或別的無賴乾的。看得出蔡平希望把事情弄得盡量簡單些。」

耳邊沃爾夫低聲咕噥道:「好極了。」

「是呀,找到你要的一條事實了。太棒了。」

「不,阿奇。我是認真的。這就很好。跟你說,這案子不需要證據,有事實對我們來說就夠了。但我們必須搞到確鑿無疑的事實。請你從哈佛俱樂部找個能幫忙的人,別找現在的客戶,也許艾伯特·賴特願意幫忙;他要不行,就找別人。讓他把你作為客人帶進去用那台打字機打個樣本——不,不能那麼做,不能留任何漏洞讓蔡平溜走,也許他比我想像中的還難對付。雖然他身體不好,還是有可能帶台打字機的。這麼辦:找到人幫忙後,買台新打字機——多好的都行,你看著辦——帶到俱樂部去。新的放下,舊的帶走;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和服務員商量,或變戲法,隨你。當然,幫你的人得明白他需要隨時合作,證明你拿走的是哪台機器。把打字機帶到這兒來。」

「一台新打字機要花一百美元。」

「我知道,不用說。」

「好吧。」

我掛上電話,拿起電話本。

就這樣,星期五上午十點,我和東電力公司的副總裁艾伯特·賴特,坐在哈佛俱樂部的吸煙室里,喝著苦艾酒,腳邊放著一台打字機,罩著亮閃閃的橡膠罩。賴特非常願意幫忙,理所應當,他的妻子、他的家都是沃爾夫救的,一起典型的勒索案……不提了。沒錯,他的確付了沃爾夫酬金,而且挺慷慨,但憑我的了解,我相信錢是買不到妻子和家庭的;妻子和家庭要麼是無價之寶,要麼正相反,一文不值。不管怎樣,賴特挺幫忙。我說:

「就這事,就是那台打字機,我給您看了批號,還讓您在下面畫了一道。這是沃爾夫先生的意思。」

賴特揚起眉。我接著說:

「您對為什麼這麼做當然並不關心,但如果您想知道,也許他哪天會告訴您。真正的原因是他熱愛文化,不希望看到這麼好的一傢俱樂部的成員用那台垃圾。我已買了台全新的打字機,」我用腳趾碰碰它又說,「剛買的,新型的。我把這台打字機帶來留在這兒,把那台垃圾拿走。就這事。如果被看到,我也不在乎,玩玩兒而已。俱樂部得到它需要的,沃爾夫先生得到他想要的。」

賴特微笑著咂了口苦艾酒。「我之所以猶豫,主要是因為您讓我在那台垃圾上做記號。為尼祿·沃爾夫,我幾乎什麼事都可以做,但我不喜歡捲入麻煩,沒準兒還把俱樂部也拖了進去。我想對於這一點,您無法作出任何保證吧?」

我搖搖頭。「保證不了,但我知道沃爾夫先生在如何布局,所以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把握。」

賴特坐在那兒看著我,一分鐘後再次微笑著說:「好吧,我得回辦公室了。您就玩兒吧,我在這兒等您。」

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拿起打字機,走進小房間,放在桌上。公共速記員就在十英尺外擦他的機器,我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把那台垃圾拉到一旁,套上那個亮閃閃的罩子,把新的放好,端起那垃圾打字機就出去了。賴特起身和我一起向電梯走去。

在入口處,賴特站在便道上握了握我的手,但沒有微笑。看他的表情,我想他的思緒已飛回到了四年前,我們上次握手時。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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