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我對佩里大街不太熟。車停在半街區以外,我走在二〇三號樓街對面,不禁暗暗吃驚。這房子夠可以的,灰泥抹牆,看似西班牙風格,門口是黑色鐵燈架,沒有緊急出口。街道兩側都是舊磚房,路邊停著幾輛車,包括兩輛計程車。我這邊路旁是一排破舊的店鋪:文具店、洗衣店、熟食店、煙店,等等。我邊走邊往裡看,在熟食店停下,走了進去。裡面有兩隻位顧客,弗雷德·德金靠在櫃檯一端,拿著一塊乳酪三汽明治和一瓶啤酒。我轉身出去,回到我停車的地方,上了車。兩分鐘後,弗雷德過來,鑽進車裡,坐在我旁邊。他還在嚼,舌頭打掃著邊邊角角。他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說沒事,就是來聊聊。我問他:

「『俱樂部』其它人呢?」

他笑了。「哦,他們就在附近。市局的傢伙可能在洗衣店,我覺得他喜歡那兒的味道。『粉子』,我估計是在下個街角的咖啡館裡。這時候,他通常離崗去吃飯。」

「 你叫他『粉子』?」

「哦,叫他什麼都行。叫他『粉子』是因為他的領帶。你想讓我叫他什麼?」

我看著他:「喝多了吧,想什麼呢?」

「我發誓沒喝多。阿奇,我就是見到你太高興了。在這兒待著實在是孤單。」

「你和這個『粉子』聊天嗎?」

「沒有。他不愛說話,總是躲在一邊想問題。」

「好吧。回去吃你的飯吧。如果你看見孩子們在我的車上亂畫,教訓教訓他們。」

弗雷德下車走了。一分鐘後,我也下了車,朝下個街角走,即使是瞎子,也能聞出來那裡就是咖啡館。我進了咖啡館,牆邊有二張小桌子,櫃檯那兒有六七位顧客。「粉子」還真在這兒,一個人坐在小桌邊喝湯,正要把勺子從嘴裡拿出來。他戴著棕色帽子,遮住了一隻耳朵。我走到他的桌旁,低聲對他說:

「哦,你在這兒。」

他抬起頭。我說:「老闆現在要見你。我坐這兒等會兒,快點兒。」

他盯了我兩秒鐘,突然尖聲叫道:「你這個該死的臭騙子。」我差點跳起來。

小矬子!我真想彎腰把他的金牙拽下來。我用腳勾過來一把椅子,坐下,胳膊肘支在桌上看著他。「我說,老闆要見你。」

「哦,是嗎?」他張著嘴沖我哼了一聲,露出鍍金門牙,「你是不會騙人的,對吧,先生?天哪,我可以對他媽的全世界說你不騙人。我剛才在和他媽的誰打電話?」

我笑了。「是我。聽我說,我看得出你不好對付。想找個美差嗎?」

「想,所以我找了個美差。如果你能把你那堆他媽的臭肉從我的桌邊挪開……」

「好吧,我會的。接著喝你的湯,別想耍脾氣嚇唬人。我沒準兒會把你的右耳割下來,放左邊,然後把左耳掛在你的腰帶上備用。接著吃。」

他把勺子放在湯碗里,用手背抹了抹嘴。「見鬼,你到底想幹什麼?」

「嗯,」我說,「今天上午,我和我的朋友克拉默探長一起喝茶,他說他昨晚和你談得很投機,我也想見見你。這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是某人,名字就不必說了,某人認為你出賣了他,我得查清楚,我想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問你。你在給多少人干?」

「媽的,那麼好打聽!」他用舌頭從牙縫裡剔出些東西,「昨晚是那個討厭的探長,現在是你。見鬼,我的湯都涼了。」

他起身端起湯碗,走了十英尺,到最後一張桌了那兒,然後又回來取麵包、黃油、水。等他全搬完,我站起來,走到最後一張桌邊,坐在他對面。我很生氣,漂亮的開場白搞砸了。櫃檯的服務員和顧客們在看我們,就為消磨時光。我從兜里掏出一沓鈔票,抽出兩張二十元的。

「你看,」我說,「只消一兩天我就能把你查個底朝天,但那樣又費錢又費時,還不如把錢給你。這是四十美元,一半的錢,如果你告訴我是誰在指使你,等我證實後,再給你四十。反正我也查得出來,這樣省時間。」

該死,他居然又拿起湯碗,回到第一張桌子。兩三位顧客笑起來,服務員喊道:「嘿,讓人家喝湯吧,也許他就是不喜歡你。」我氣得真想揍誰的鼻子,可我知道沒什麼好處,於是我咽下怒氣,擺出笑容,拿起那矬子的麵包、黃油和水,走過去,擺在他面前,然後走到櫃檯前,扔出一角錢說:「給他來碗熱湯,加些毒藥。」走出了咖啡館。

我慢慢走回車邊。路過煙店時,我看到弗雷德·德金在裡面。我本想跟他說讓他盯著他的朋友「粉子」,留心他給誰打電話什麼的,但我知道他如何用腦,想想還是讓他把注意力放在主要工作上吧。我上了車,往城北開去。

對這矬子,我什麼都看不透。一個長他那樣兒的探子會那麼老實嗎?誰付他那麼多錢?四十元在他眼裡就跟肥皂包裝紙似的。是誰那麼刻意不讓別人知道他在跟蹤保羅·蔡平?我覺得探長的看法不合理,即便那天利奧波德·埃爾克斯真的幫忙在德雷爾的威士忌里下了毒。當然,這有可能,但我的習慣是別費腦子琢磨,除非已經不僅僅是可能。如果不是埃爾克斯,又會是誰?那幫人誰都可能出於恐懼,非要自己去監視瘸子的一舉一動,哪怕有了沃爾夫的備忘錄也不踏實。但如果是這樣,又何必搞得神秘兮兮?我邊往城北開,邊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名單,還是沒頭緒。

我把車開進車庫,走回家。到家時,已臨近晚飯時分。沃爾夫在辦公室,坐在他的桌邊在幹些什麼。啤酒托盤推到了一旁,他彎腰拿著放大鏡,打開強光對著一張紙仔細查看。他抬頭沖我點點頭,又接著看。鎮紙下還壓著一小摞相似的紙。是一份打字稿,開頭是:你們理應殺了我,看最後一絲卑微的嘆息。是第一份警告。

很快,他再次抬頭,眨眨眼,把放大鏡放在桌上。我問:「是法雷爾的樣本?」

「對。法雷爾先生十分鐘前送來的。他在奧格爾索普先生辦公室的每台打字機上都留了樣本。我查了兩份,都不是紅鉛筆標出的那兩份,」他嘆口氣,「你知道,阿奇,這個季節,白天越來越短,天黑得越來越早,這種變化似乎拉長了午飯與晚飯的間隔,真是神奇。我覺得我以前說過這話。」

「不常說,先生,一天也就說一兩次。」

「真的,應該多說幾次。你沒洗手。」

「沒有,先生。」

「晚餐有兩隻野雞,別讓它們久等。」

我上樓了。

吃過晚飯,我們一起檢查法雷爾的樣本,共有十六份。他不擅長打字,漏掉不少,但對我們來說沒關係。我從溫室帶下來一個放大鏡,沃爾夫繼續用他自己的。參照哪份原件都沒關係,不是副本就行,因為我們有十足的把握,所有警告都是在同一台打字機上打的。我們查得很徹底,兩人都查過。沃爾夫喜歡這種活兒,每分鐘都很享受。檢查樣本時,如果發現這個「a」沒歪,或那個「n」沒斜,他就會滿意地咕噥一聲。至於我,只有查出些名堂,才會滿意。隨著那摞紙越來越薄,所有查過的紙都做了紅色標記,我可是一點兒也沒高興起來。

大約十點,我站起來把最後一份遞給他,然後去廚房取了罐牛奶。弗里茨在那兒看法文報,沖我咯咯地笑。「瞧你那副樣子,喝牛奶,奶都會變質。」我沖他一吐舌頭,回辦公室了。沃爾夫用夾子把樣本夾好,把原件裝回信封。

我說:「唉,今晚很有收穫嘛,對吧?」我喝口牛奶,舔了舔嘴唇。

沃爾夫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咪著眼。終於,他開口了:「這一晚獻給蔡平先生的妙計,向他致敬。這也證明他沒在他的出版商的辦公室里打這些警告,但一定是他打的,而且還準備再打下一份,因此打字機一定存在,而且能被找到。我已經替法雷爾先生又想了個主意——有些複雜,但值得一試。」

「或許我能出個主意。讓他去利奧波德·埃爾克斯的辦公室里取樣。」

沃爾夫揚起眉。「為什麼一定是埃爾克斯的辦公室?」

「是這樣,首先克拉默探長想到跟義大利方面聯繫,讓他們去找桑蒂尼。笨主意,當然,但他就是這麼想的。桑蒂尼說他記得他們離開辦公室後,埃爾克斯回去拿什麼東西,單獨在那兒待了約莫半分鐘,有充足的時間往威士忌里放些藥片。」

「但沒時間從德雷爾先生的兜里偷出瓶子,再擱回去,更別提還得提防不被發現。」

「沒錯。事先蔡平自己偷了藥品,也許是在上周,然後交給埃爾克斯。」

「真的?新聞里說的?」

「是在克拉默的腦袋裡。也許最近就會進他包里。如果事情果真如此,卻先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我們就得找面鏡子反省反省。還有,埃爾克斯派人跟蹤蔡平。」

「這也是克拉默腦袋裡的東西?」

「是的,也是,但有個探子——」

「阿奇,」沃爾夫沖我搖搖食指,「我認為應該調整一下你看問題的角度。不能因為這案子蹊蹺,你就被折磨成了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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