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沃爾夫默不做聲。我守在她身後,萬一她昏厥往前栽,得及時扶住她,也不知道她的傷口有多深。沃爾夫紋絲不動地坐著,眯眼看著她,嘴唇撅起,放下,撅起又放下。

她說:「他又犯病了,很冷血的那種。」

沃爾夫彬彬有禮地說:「我不知道蔡平先生還會犯病。測測她的脈搏。」

我伸出手,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我在數脈搏時,她說:

「他並不是真的犯病,而是他那種眼神。我一直就怕他,每當我看到那種眼神,我就會感到恐怖。他以前從沒對我做過什麼。今天早晨,看到他那眼神,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看這兒。」

她把手從我手中抽出去,伸進她的大皮手袋,掏出一個用報紙裹著的東西。打開報紙,她舉起了一把菜刀,上面有濕乎乎的鮮紅色的血跡。

「他手裡拿著這個,我不知道。他一定是在廚房就準備好了要砍我。」

我從她手中拿過菜刀,放到桌上,下面墊著報紙。我對沃爾夫說:

「她的脈搏微微有些快,但還好。」

沃爾夫雙手撐著扶手站起來,說:「請別動,蔡平夫人。」他繞到她身後,看了看她的脖子,彎下腰,湊近了些。我至少有一個月沒見他這麼活躍了。他盯著那些傷口說:「請微微低頭,就一點兒,再伸直。」她照他的話做,血又流出來,差點噴到他身上。

沃爾夫站直身。「真是。叫大夫來,阿奇。」

她要轉身看他,被我攔住了。她抗議道:「我不需要大夫。我能來這兒,就能回家。我只想讓您看看,讓您——」

「好的,夫人。目前必須聽我的……請您……」

我去打電話,撥通號碼。有人接了電話,我說找福爾莫大夫。她說他不在,剛走,要是急事,她可以馬上去前面追他。我剛要讓她去追,又一想,或許我自己去還快些,就掛了電話,一路小跑出去。弗里茨正在門廊擦灰,我讓他在那兒等著。衝下台階,我注意到路邊有輛計程車——我們的客人當然是坐這輛車來的。往東大概二百英尺遠的地方,停著福爾莫大夫的藍色小轎車,他正在上車。我大喊一聲,向他衝過去。他聽見了,待我趕到時,他已回到便道上。我跟他講了我們碰上的倒霉事,他從車裡拿出包,跟著我一起回來。

有樣東西,您可千萬別落在辦公室抽屜里,那就是好奇心。我工作中已經幾百次印證了這一點。進房門前,我又看了一眼停在那兒的計程車,那司機盯著我,擠了下眼。有一秒鐘,我差點失控。

我和大夫進了房門。弗里茨在門廊,他說沃爾夫去廚房了,等大夫忙完他再回去。我告訴弗里茨千萬別讓他吃東西,然後領福爾莫進了辦公室。朵拉·蔡平仍坐在椅子里。介紹完畢,福爾莫大夫把包放在桌上,查看她的傷口。他左右摸了摸,說恐怕得縫針,還說如果把傷口洗凈,他能看得更清楚。我帶他去盥洗室,指給他繃帶、碘酒等,然後說:

「我叫弗里茨來幫您。我有事要去大門口,需要的話就去那兒找我。」

他說好的。我到門廊告訴弗里茨他的新任務,然後出門走到便道上。

計程車還在那兒。司機不擠眼了,就那麼看著我。我說:「你好。」

他說:「我很少說那麼多話。」

「說多少?」

「說您好,我從不問候。」

「我不怪你。我能看看裡面嗎?」

我拉開門,頭伸進去,看到玻璃上貼著的卡片,有司機的照片和姓名。我只是憑空亂猜,但萬一猜對了,就能節省時間。我把頭縮回來,腳踩在踏板上,對他一笑:

「我知道你是位不賴的工程師。」

他看起來很滑稽,接著大笑起來:「那是我演滑稽劇的時候,現在我只演正劇。該死,別笑了,我頭疼。」

我收起笑容。「我路過時,你為什麼對我擠眼睛?」

「為什麼不擠眼睛?」

「不知道。見鬼,別陰陽怪氣的。我不過是友好地問你個問題。為什麼擠眼睛?」

他搖搖頭。「我可是個怪人。沒跟你說我頭疼嗎?讓我們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個涼快地兒待著。你是尼祿·沃爾夫嗎?」

「不是,但你是皮特尼·斯科特。我的名單上有你,你要付五美元。」

「我聽說了那張名單。」

「是嗎?誰告訴你的?」

「哦……某人。你可以把我的名字畫掉。上周我掙了十八美元二十美分。」

「你知道為什麼要列這張名單。」

他點點頭。「知道。你們想救我一命。聽著,朋友,救我一命要付五美元,真夠黑的。相信我,太過分了,十足的暴利,」他大笑起來,「我想這種事是有底線的,只有數學才有負數。你不知道這麼想能讓人多踏實,多心安。你們房裡有喝的嗎?」

「兩美元怎樣?就兩美元。」

「還是太高。」

「那就一元整。」

「您可真抬舉我。聽著,」十一月本不應這麼冷,狂風呼嘯,他沒戴手套,手凍得通紅,都皴裂了,他把凍僵的手指伸進兜里,帶出來些雞飼料,掏出五分錢推給我,「我現在就付,一了百了。現在我不欠你的了,有什麼喝的嗎?」

「你想要哪種口味?」

「我……如果有上等的黑麥威士忌……」他靠近我,帶著某種奇怪的眼神,又突然縮回去。他的聲音很生硬,一點兒都不友好。「開玩笑都聽不懂?我開車時不喝酒。那女人傷得重嗎?」

「我想不太重,頭還沒掉。大夫會處理的。你經常為她開車嗎?或者她丈夫?」

他還是那麼生硬。「她叫我時我就給她開車,她丈夫也一樣。我是計程車司機。保羅·蔡平先生,他們倆總是盡量照顧我的生意,老交情了嘛。有一兩次,他們倆讓我在他們家喝酒,我都喝醉了。保羅喜歡看我喝醉,他給我供酒,」他大笑,生硬感頓失,「要知道,你從各個方面想想這事,再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了。我得保持清醒,這樣才不會有所遺漏。我沖你擠眼睛是因為你現在也卷進來了,你會像其它人一樣可笑。」

「這我不擔心,我總是挺可笑的。蔡平先生和你一起喝嗎?」

「他不喝酒。他說喝酒會讓他腿疼。」

「你知道找到安德獸·希巴德能得到五千美元獎金嗎?」

「不知道。」

「不論是死是活。」

我覺得我這一通亂扎,好像真扎到了些東西。他的表情變了,挺吃驚的樣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說:「嗯,他挺值錢,這些錢不算多,而且,安迪這傢伙不錯。誰出的獎金?」

「他侄女。明天就見報。」

「好樣的,上帝保佑她,」他大笑,「沒得說,五千美元比起五分錢,當然多了去了。你怎麼解釋?我想抽根煙。」

我掏出煙盒,給我們倆都點上煙。他的手指可一點兒都不穩,我開始替他難過,於是我說:「想想看,希巴德住在大學高地。如果你在市中心開車——就算是佩里大街附近吧,我也不確切——從那兒到一百一十六街,通常你能掙多少錢?算算——二十八英里——大概一點五美元。但如果往城北走時,你碰巧和你的老同學安德魯·希巴德在一起,或者僅僅是和他的屍體在一起,甚至只是屍體的一部分,比如頭或胳膊,那你拿到的可就不是一點五美元了,而是五千。瞧,就看你帶什麼貨了。」為了能看清他,我從嘴角吐出煙。當然,誘惑一個特想喝酒又不肯喝的人,其難度就像把瘸子拄的拐杖打掉。但我無須提醒自己,在情場和生意場上,一切都是公平的。有些人天生就知道這類公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

對我的誘惑,他有足夠的自制力,他沉默不語,久久地盯著自己顫抖的夾著香煙的手指,連我最後都不得不看他的手指了。終於,他把手落在膝蓋上,看著我大笑起來,問道:「我不是說了嗎,你開始變得好笑了,」他的聲音又變得生硬了,「聽著,你,走吧。快點兒,馬上,走吧。回房去,不然你會感冒的。」

我說:「好吧,還要酒嗎?」

他不說話了。我輕輕戳了戳他,他一言不發,極其冷漠。我想給他拿些黑麥威士忌,讓他聞聞,又覺得那隻會讓他的嘴更緊。我自忖道,再說吧,放棄。

回房前,我先繞到車後,記下車牌號。

我去了廚房。沃爾夫還在,坐在帶扶手的木椅里,他總是在那兒給弗里茨下命令,休息時則在那兒吃東西。

我說:「皮特尼·斯科特在大門外。那個計程車司機。他送她過來的。他付了我五美分,算他那份錢,他說就值這麼多。關於安德魯·希巴德。他知道些情況。」

「什麼?」

「你是問他知道什麼嗎?我怎麼知道?我跟他講了希巴德小姐,我的客戶,提供的獎金,他的表情像在說,小子,我可是門兒清。他很害羞,需要誘導。我猜他並不確切知道希巴德在哪兒,或他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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