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關於謀殺,我聽到沃爾夫發表奇談怪論,可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曾說過,像蓄意謀殺這麼複雜的事,沒人能做得天衣無縫。他還說,只有見機行事,才能在殺人後不靠運氣而逍遙法外,任憑怎樣足智多謀,都抓不住他;等待時機!時刻準備,一旦機會來臨就出擊;他還補充說只有那些碰巧不那麼急著殺人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好福氣。

到星期二晚上,關於這位印第安那波利斯的聯邦法官,Wm.R.哈里森之死,有一點我已經能確定:如果真是謀殺,一定是見機行事,未經謀劃。在此,我還想說,我知道什麼不是我的專長,我的能力有限。星期一晚,保羅·蔡平在沃爾夫的辦公室里待了僅三分鐘,我就明白我根本看不懂他;要讓我去查清他,他的日子可就好過了。那些胸有城府、高深莫測的人總會把我搞糊塗。如果是幅畫,那就不同了。再七零八落的畫,從星期日到現在,我也能有四十種方法把各部分拼起來。星期二,我花了六小時琢磨哈里森法官之死這幅畫——讀巴斯科姆的報告,跟六個人談話,包括給菲爾莫爾·科拉德打了三十分鐘的長途,午飯、晚飯都是就著這事兒吃的——我已經能認定三件事:第一,如果是謀殺,就是見機行事;第二,如果是他殺,就是被保羅·蔡平殺了;第三,證明這件事的概率相當於證明誠實無往不勝。

這事已過去將近五個月了,但那首打字機打出來的詩以及隨後發生的事,使他們對此事一直記憶猶新。保羅·蔡平是和利奧波德·埃爾克斯,那位外科醫生一起開車去哈佛的,因為後者有個兒子要畢業了。哈里森法官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從印第安那波利斯趕來。德拉蒙德已經在那兒了。埃爾克斯對我說,因為德拉蒙德年年都懷疑他是否真的畢業於一所著名大學,所以每年六月他都回去確認一次。埃爾克斯喜歡德拉蒙德,就像計程車司機喜歡交警。卡伯特和西德尼·朗在紐約有公事,鮑恩住在西奧多·蓋恩斯家,他們好像有什麼財務上的交易。不管怎樣,菲爾莫爾·科拉德聯繫上了他的老同學們,邀請他們周末到他家去,在馬布爾黑德附近。來參加聚會的人真不少,有十好幾個。

星期六晚餐後,他們去野外散步,天擦黑時,走到了一座百尺高的懸崖旁,下面亂石雜堆,海浪翻滾。有四個人沒去,在房裡打橋牌,包括卡伯特和埃爾克斯。保羅·蔡平拐著腿跟著那些人去散步。後來,散步的人分開了,有幾個和科拉德去馬廄看一匹病馬,有幾個回了別墅,還有一兩個留在後面。過了大概一小時,或更長一些,他們發現找不到哈里森了。到半夜,他們是真的開始擔心了。天剛亮,潮水還未完全退去,他們就在懸崖腳下找到了夾在亂石間的滿是傷痕的屍體。

一起悲慘的事故,一場被攪亂的聚會。人們本沒有多想,直到上個星期三,每人都收到了那首打出來的詩。誰都沒有懷疑過詩的意圖,由此足可以看出保羅·蔡平的人品。卡伯特說,他們之所以沒有其它猜測,就在於哈里森的死亡方式和若干年前蔡平所經歷的那起事故太相似了——從高處掉下。他們聚到一起商量,想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住在波士頓的邁耶說,星期六晚,他離開哈里森時,後者正坐在懸崖邊上,他還對哈里森開玩笑說,準備好打開降落傘,當時周圍沒人。然後他們開始回憶蔡平的行蹤。有兩人肯定地說,蔡平一瘸一拐地跟在那群人後面往回走,上了走廊,進屋了。鮑恩認為他在馬廄看到了他。西德尼·朗說那群人回來後沒多久,他就看到蔡平在看書,而且至少一小時沒動地方。

現在,所有會員都卷了進來,他們都收到了警告,都是一籌莫展。有兩三個人打算置之一笑。利奧波德·埃爾克斯認為蔡平是無辜的,連警告都不是他寫的,建議另尋兇手。有些人,起初還不少,打算報警,但以希巴德、伯頓和埃爾克斯為首的幾人說服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科拉德和蓋恩斯從波士頓趕來,試圖回想那晚發生的事,確定蔡平的行蹤,因不能達成一致,最終放棄。最後,他們委託伯頓、卡伯特和明去拜訪蔡平。

蔡平笑眯眯地接待了他們。在他們的要求下,蔡平描述了他在星期六晚的行蹤,清晰而詳細地幫他們回憶:他是到懸崖時趕上他們的,在長椅上稍事休息,然後和那群人一起回了別墅,他沒注意哈里森坐在懸崖邊。他不會打橋牌,就拿本書坐在椅子上看,直到大家開始亂鬨哄地說哈里森失蹤了——那時已近半夜。他微笑著講完了他的故事。他沒生氣,只是隱隱有些傷心,他最好的朋友們竟以為他會對他們心存惡意,他們是知道的呀,在他心中,只有一事令他困擾,即他是更該愛他們,還是更該感激他們。微笑,但傷心。至於他們收到的警告,那是另外一回事。他說,他們竟然懷疑他不僅使用了暴力,更以暴力相威脅,他為此難過,但更為憤怒,他們竟用這樣一首蹩腳的詩來指責他。他對那首詩的批評細緻而有力度——作為威脅也就罷了,他沒什麼可說的,作為詩,可真夠臭的。他當然沒想到他最好的朋友們會指責他,認為是他寫了那破東西。說到此,他不說話了,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原諒他們,且毫無保留地徹底原諒他們,顯然他們是嚇壞了,所以不賴他們。

是誰發出的警告,如果不是他?他毫無頭緒。當然,凡是知道多年前那起事故,又聽說了最近這起事故的人都有可能。怎麼猜都行,除非有所發現,能證實他們的懷疑。郵戳也許是條線索,或者信封、信紙,甚至打字稿,或許他們最好去找找那台打字機。

這個三人委員會是去佩里大街蔡平的住所拜訪他的,他們就和他坐在那間被當做書房的小屋裡。蔡平提出這條建設性建議後,就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打字機前,拍了拍,微笑著對他們說:

「我肯定那破玩意兒不是在這台打字機上打的,除非你們當中有人趁我不注意溜進來,用了這台打字機。」

尼古拉斯·卡伯特夠強硬,他走過去,卷上一頁紙,打了幾行,把紙裝進兜裡帶走了。後經比照,證明蔡平非常正確。委員會作了彙報,接著討論。幾周過去了,事情漸漸平息。絕大多數人為自己感到有些羞愧,認定是有人搞的惡作劇,下定決心要和蔡平保持友好關係。就和我談話的這六位所知,沒人再對蔡平提這事。

星期二晚,我把這些都扼要彙報給了沃爾夫。他的評論是:「這麼說,這位哈里森法官,這位心高氣傲,非要做出欣賞混沌這種可怕之舉的人,他的死純屬偶然,不論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保羅·蔡平的傑作。多想無益,忘是忘不掉,但不要讓這事把我們的腦子攪糊塗。如果蔡平先生能滿足於法官之死,剋制自己吹牛的衝動,他也許可以認為自己已經復仇成功,而且很安全。但他的虛榮毀了他,他寫了那首恐嚇詩,大肆宣揚。這就危險了。」

「你肯定嗎?」

「肯定——」

「他寄的恐嚇詩?」

「我不是說了嗎?」

「對,原諒我還活著。」

「這事我可不想管,我原諒自己還忙不過來呢。哈里森法官的事就到這兒吧,不論他現在處在什麼樣的混沌狀態,讓我們祝福他下次欣賞美景時要聰明點兒、謙虛點兒。我要跟你談談希巴德先生。我是說,關於他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為沒什麼可說的。他的侄女,伊芙琳·希巴德小姐,今天來找我了。」

「哦,她來了。我以為她會星期三來。」

「她聽說了昨晚的聚會,就提前來了。」

「她透露了什麼新情況嗎?」

「還是星期六晚她告訴你的那些情況,沒什麼可補充的。在她妹妹的幫助下,她又徹底檢查了一遍住所,什麼都沒少。希巴德先生要麼沒料到自己會失蹤,要麼就是個極其聰明而固執的人。有兩隻煙斗是他最喜歡的,換著抽,其中一隻還在老地方。他沒從賬戶上特別提取什麼款項,不過他經常隨身帶許多現金。」

「我給你說了煙斗的事嗎?」

「好像說過。紹爾·潘策爾忙了一整天,總得彙報點兒什麼。在一百二十六街和百老匯賣報紙的一個小販說上星期二晚九、十點鐘,看到希巴德進了地鐵站。這個小販認識希巴德許多年了,雖然沒說過話。」

「紹爾就打聽出點這個?」

沃爾夫點點頭,一邊探身去按鈴。「這個警察也知道,也就這些,儘管希巴德先生已失蹤整整一周。上午,我給克拉默探長和地方檢察官莫利先生的辦公室各打了個電話。你知道的,他們賣情報的價錢高得簡直是在搶,可我看出來了他們連猜都無從猜起。」

「莫利不定什麼時候就多發你一張牌。」

「也許吧,但沒牌他可發不出來。我給了紹爾·潘策爾條建議。他照做了,但希望渺茫。他想單槍匹馬釣條大魚,沒戲。如果蔡平先生和希巴德散步時,把他從橋上推下東河,我們可別指望紹爾能跳下水把屍體撈了來。警察和巴斯科姆的那些人已經按慣例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性,並採取措施,還在繼續。至於蔡平先生,沒必要問他,他已經跟巴斯科姆和警察說了,上星期二晚,他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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