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對女人,我的口味比較怪。有許多女人,我並不介意與她們結婚,但沒有哪個讓我神魂顛倒。我不知道她們中是否有人願意與我結婚,這是事實,因為我從未給過她們機會,以便收集足夠的資料,得出理性的結論。當我結識一個女人時,無疑我會對她感興趣,什麼結局都有可能,而且就我所知,我從未迴避過這個問題,但似乎也沒被沖昏過頭腦。比如,就拿我在生意場上遇到的這些女人來說吧,確切地說,是尼祿·沃爾夫的生意。只要那女人不是該掃地出門的那一類,我都會好好打量一番,心裡還有些痒痒。我能感到血流開始加速。但接著,當然就該工作了,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想我的問題是太敬業。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干好我的工作,所以只能到此為止。

這位伊芙琳·希巴德身材嬌小、膚色較黑、聰明伶俐。她的鼻子太尖,眼睫毛過於誇張,但會做生意的人是不會拿她來討價還價的。她身著一件漂亮的灰色斜紋套裝,毛皮裙,窄檐紅色小偏帽。她坐得筆直,兩腳平放,從腳踝到小腿肚的部分,苗條並且線條優美。

我當然是拿著本子坐在我的桌邊,頭兩分鐘,只能偶爾瞟她一眼。如果說她為她叔叔心急如焚——我想是真的——那她就是在按照沃爾夫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對待感情和甜品的理論行事:凍起來,藏在肚裡。她坐在我搬給她的椅子里,身板挺直,美麗的黑眼睛平視沃爾夫,只是偶爾朝我這個方向眨眨睫毛。她帶著一個包裹,用褐色紙包著,放在腿上。沃爾夫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收,小臂放在扶手上。飯後一小時以內,他是不會費力氣把手指頭放在他那中部山包上的,這是他的習慣。

她說她和她妹妹還有叔叔一起住在一百一十三街的公寓里。她們小時候,母親就死了。父親再婚,住在加利福尼亞。叔叔是單身。他,安德魯叔叔,星期二晚大約九點出門,就再沒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他是一個人出去的,走時很隨便地跟露絲,就是她妹妹說,他出去透透氣。

沃爾夫問:「以前從來沒有過?」

「以前?」

「他從未做過這種事?您一點都不知道他可能在哪兒?」

「不知道,但我有個想法……我想……他被殺了。」

「我料到您會這樣想,」沃爾夫微微睜開眼,「很自然。在電話里您提到他曾拜訪我。您知道他來這兒的目的嗎?」

「我什麼都知道。我是從我朋友薩拉·巴斯托那兒聽說您的。我勸我叔叔來找您。我知道他對您說了什麼,也知道您對他說了什麼。我跟我叔叔說過他是個感情用事的浪漫派。他就是這樣。」她停下來,緊閉雙唇,以恢複鎮定,我抬頭看著她,「我可不是那種人,我是鐵石心腸。我想我叔叔是被謀殺的,殺死他的人是保羅·蔡平,那個作家。我就是來告訴您這件事的。」

這正是沃爾夫的念頭,這念頭徑直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坐在椅子里。但是太晚了吧?那每周五百美元出去透氣去了。

沃爾夫說:「很有可能。感謝您來找我,但或許您去找警察和地方檢察官,會更有用。」

她點點頭。「您和薩拉·巴斯托說的一樣。星期三中午,警察就來了。目前為止,他們寧願保持低調,一直未對外公開,這是校長的要求。但警察——這就像拿我和象棋大師卡巴勃蘭卡比,沃爾夫先生……」她放在包裹上的緊握的十指纏得更緊了,「您不知道,保羅·蔡平在第一份警告中所說的狡詐姦猾,他可樣樣其備,就是他殺死哈里森法官後寄出的那份警告。他真的是魔鬼,徹頭徹尾的魔鬼,危險至極。您知道他不是人……」

「好了,希巴德小姐,好了,」沃爾夫嘆了口氣,「根據定義,他當然是人。他真的殺了法官嗎?照情形看,的確可能是他殺的。您提到了第一份警告。您有副本嗎?」

她點點頭。「有,」她指指包裹,「所有的警告我都有,包括……」她咽了口唾液,「最後一份。伯頓大夫把他的給我了。」

「就是看似自殺的那起案子後寄出的那份。」

「不。那份……今天早晨,他們又都收到了一份。我想他們都收到了。伯頓大夫通知我後,我打了兩三個電話。您看,我叔叔失蹤了……您看……」

「我明白了。的確,危險。我是指對蔡平先生而言。他做的這種事,一旦有了一定規律之後就很危險。那麼所有警告您都有。帶來了嗎?在包里?」

「是的。此外我還有保羅·蔡平以前寫給我叔叔的幾捆信,還有我叔叔的日記本,還有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二八年我叔叔和其它人寄給保羅·蔡平的金額記錄,還有會員的名單和地址錄——就是一九〇九年出事時在場的那些人。還有些別的。」

「不可思議。這些都在您這兒?為什麼警察沒有?」

伊芙林·希巴德搖搖頭。「我決定不給警察。我叔叔把這些東西保存在專門存放隱私文件的夾子里。這對他非常珍貴,現在對我非常珍貴——儘管用途不同。這些對警察沒用,對您可能有用。您是不會濫用這些文件的,對吧?」

我抓住這空當,抬頭看了看,沃爾夫的嘴唇撅起,收回,又撅起……我開始興奮。我總是這樣,哪怕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撅嘴。我看著他。他說:「希巴德小姐,您是說您從警察眼皮底下拿走了這些文件,藏起來,現在給了我?包括『贖罪聯盟』成員的名單和地址?太棒了。」

她盯著他。「這有什麼?這些信息,他們從別人那裡也能輕易得到——法雷爾先生或伯頓大夫,或德拉蒙德先生——誰都行。」

「不管怎樣,太棒了。」沃爾夫走到他的桌邊,按鈴,「來杯啤酒?我喝啤酒,不過我不會強迫您接受我的喜好。這兒有不錯的波爾多葡萄酒、雪莉老酒、都柏林黑啤、馬德拉酒,還有別的,特別是匈牙利的vin du pays ,那可是從葡萄園的地窖直接運到我這兒的。您想要……」

她搖搖頭。「謝謝。」

「我能喝啤酒嗎?」

「請自便。」

沃爾夫沒再靠回椅背上。他說:「可以打開包裹嗎?我對第一份警告尤其感興趣。」

她開始解繩子。我起身幫忙。她把包裹遞給我,我將包裹放到沃爾夫的桌上拆開紙。裡面是一隻硬紙板大信夾,舊得已經退色,但保存完好。我遞給沃爾夫。像對待所有無生命的東西一樣,沃爾夫仔細、溫柔而謹慎地打開了信夾。

伊芙林·希巴德說:「在M類,我叔叔不管它叫警告,叫密信。」

沃爾夫點點頭。「我想是命中注定,」他把文件抽出來,「您叔叔真是個浪漫派。哦,對了,我用的是現在時。聰明人是不胡思亂想的,哪怕是令人痛苦的事,除非猜測有事實為依據。找到了。啊!『你們理應殺了我,看最後一絲卑微的嘆息。』蔡平先生是位用心狠毒的詩人嗎?我可以念嗎?」

她點點頭。他念道:

你們理應殺了我,看最後一絲卑微的嘆息。

如逃跑的奴隸,溜出我的鼻翼,

鬼鬼祟祟,束縛便脫離。

你們理應殺了我。

你們殺了男人氣,

你們理應殺了我!

你們殺了男人氣,但沒有殺死。

蛇、狐狸和輕嚙洞穴的耗子,

耐心的貓、鷹隼、獰笑的猿猴,

狼、鱷魚、蟲豸緩緩移動,

爬過黏液,又到下面藏匿。

啊!這些你們全都留給我!

卻殺了男人氣,

你們理應殺了我!

很久很久以前,我說,相信時間。

陳詞濫調,我說,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我對蛇、對猿、對貓、對蟲豸說:

相信時間,你們再能幹

也不夠確定,不夠致命。但現在它們說:

時間漫漫,讓我們來吧,主人。

主人,靠我們吧!

我說,不。

主人,讓我們來吧。主人、靠我們吧!

我感到它們在我體內。我看到夜晚、海洋,

岩石、漠然的繁星、嶙峋的懸崖。

我聽到你們都在周圍,我也聽到了它們:

主人,讓我們來吧。主人,靠我們吧!

我看到有一位在那兒,好好地站在死亡邊緣;

我數道:一個!

我知道我還會數兩個、三個、四個……

不再等時間來報。

你們理應殺了我。

沃爾夫手拿紙坐在椅子里,目光從紙上挪到希巴德小姐身上。「看來是蔡平先生將法官推下了懸崖。或許他沒有預謀,我想也沒露破綻,既然沒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那兒附近恰好有懸崖嗎?」

「有,在馬薩諸塞州,馬布爾黑德附近。去年六月。菲爾莫爾·科拉德家來了一幫人。哈里森法官從東部來,印第安納州,他是來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的。那天晚上,他失蹤了。次日清晨在懸崖腳下波濤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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