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毒心計 第九章 仙子之殤

在畫坊附近的尋找,一直進行到深夜。周忘楊越發覺得若林向他隱瞞了什麼,但幾他開口詢問,必是極有針對性,可若林卻能精準地道出時辰、地點及桑茵的裝扮。這與他對梁胤平所說的「天暗,看不真切」則互相矛盾。

子時將近,最晚打烊的店家都已按上了門板,空蕩蕩的街道只剩下周忘楊與若林。

「陪我去一趟靈岩山。」

周忘楊開口之際,若林赫然發現他竟已雜訊沙啞,忙問:「先生,你沒事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不毖。」周忘楊低咳一聲,徑直向前。

靈岩山位於蘇州西南,因其山巔建有的西施館娃宮而馳名神州。入山時,周忘楊向守山人借來兩支火把,以便行路。

多年前,也是在這靈岩山上,是他找到了正為母狼療傷的桑茵。現如今,她不在水榭,不在藥鋪,不在畫廊,不在他所打聽過的每一個地方……那她會不會是突然想到了醫治「寐死」的方法,急須藥草,上山採摘?

「桑茵!」周忘楊高聲一喚,引來陣陣迴音。

若林在後,也幫著一同叫喚。兩人一路從山腳尋至山腰,忽見一個洞內閃有亮光,紛紛心頭一熱,走入後,只見一簇藍色之火正在洞內跳躍。

若林見狀,向後退了一步,驚道:「是鬼火?!」

他轉身要走,豈料周忘楊卻絲毫不懼,直接向那藍焰步去。

「屍身腐爛後,骨內的物質極易自燃,燒著之後就是你看到的這副光景。盛夏季節,要是去往墳地,見到這類藍焰更是司空見慣。」周忘楊邊說邊在藍焰附近尋找,看看它究竟出自什麼屍骨。誰知他剛一動身,那藍焰就像長了眼睛似地在他身側打轉,好似見到了故人一般。

眼見此景,莫說若林,就連周忘楊也有些詫異,他微微抬手,那火焰就如一隻通體銀藍的蜻蜒,躍至他手心上方,接著又迅速移向洞內一角。

周忘楊將火把移向角落,那裡卧了一具土狼的遺骸,他走去翻轉遺骸,只見狼骨的右後腿上留有一排鋸齒狀的傷痕,恰是捕獸夾所致的舊傷。他隨即細看所處的山洞,只感眼前的一景一物呼應著記憶中的畫面,恍然問,他驚覺這竟是五年前,桑茵救下母狼的那個山洞。

有人說,鬼火是死者遊盪在凡間不願離去的靈魂。周忘楊不信鬼神,但當他望見那簇燃燒殆盡的藍焰。卻感到一陣不祥。

這副狼骸是要向他預言什麼嗎?

就在此時,若林腰間的玉佩無緣無故斷線落地,啪一聲,摔成兩半。見他神色微變,周忘楊問:「這玉之前為何缺了一角?」

「啊?」若林搔頭道,「我怎沒注意到,大概不小心磕到了吧……」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若林不敢正視那雙鳳目,眼神瞥向一側,「沒有。」

二人僵持了片刻,原本的寧靜突然被一個凄厲的女音擊碎——不遠處,紅蠍正聲嘶力竭地哭喊,她高聲在喚:「四……哥!」

周忘楊尋聲而去,心跳得如此之快,彷彿隨時就要踴出胸膛,他飛快地趕到紅蠍面前,竟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紅蠍抽噎著,半晌才哽咽道:「太湖上浮有一具女屍,經衙差打撈上岸後,發現是……」

她話要出口,卻聽周忘楊突然插話:「你怎會知道我在靈岩山上?」

抹了抹眼淚,紅蠍道:「當年四哥在山中尋回三姐,這次她再度失蹤,我也是心存僥倖,到了山下,正巧碰上住在山腳的守山人,他稱有人向他借過火把,聽其描述的相貌,我心知是你無疑。」

一問過後,周忘楊陷入長久的沉默。

身後,若林也趕了過來,一見紅蠍未乾的淚痕,也是不願開口,半晌才問:「是不是桑茵出事了?」

紅蠍晶瑩的眼淚如決提般湧出眼眶,哽咽著點了點頭。

一陣狼嚎突然響徹山澗,哀怨悲傷,令聞者也不禁紅了眼圈。

剎那間,時光倒流,周忘楊望見桑茵站在水榭的涼亭之上。她素紗白衣,好似天仙,微微一笑,卻是傾國傾城。

然而,這幅畫面正在淡去,淡至失色,淡至全無……眼前仍是那漆黑的山路,周忘楊動了一動嘴唇,卻沒能發出聲音。他低下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努力平息咳喘後,他輕聲說道:「帶我去。」

桑茵的遺體被擱置在知府衙門的屍房內,待三人趕到時,就見梁胤平撲倒在遺體一側,泣不成聲。

此時的梁胤平彷彿經歷著萬箭穿心,無論他如何呼喚,妻子都沒有任何反應,偏偏她的面容如此安詳。好似睡著一般。

屍房內,數十名衙差一字排開,隨後進來的是蘇州知府齊愈安。

齊愈安年近五十,神情肅穆。自周忘楊與冰龍一行回到江南後,曾多次受他之邀,參與了本地的幾樁懸案,並成功告破。故當他得知消息,立即親自趕來,見到周忘楊後,道了一句:「周先生請節哀……」

「多謝齊大人。」鳳目落至遺體上,周忘楊的神情平靜如水,「可有查明死因是什麼?」

對方一如既往的冷靜令齊愈安不禁心生佩服,他道:「仵作尚未趕到,先生要不要先行驗屍?」

「不行!」

齊愈安話音剛落,就聽梁胤平高聲怒吼。他顫抖著面向眾人,一字一句咬牙道:「誰也不準動她!」

齊愈安心知此人便是死者的丈夫,一時不知如何處理,只得徵求周忘楊的意見。

「把他帶走。」

周忘楊的語調毫無起伏,卻今四周的衙差愣了一愣。

片刻後,他們像回過了神,紛紛上前拖拽梁胤平。想不到那人看似文弱,竟有這般大的力氣,幾個人連拉帶拖,輾轉幾次,竟又讓他跑回了遺體旁。

門外,冰龍趕到,一進屍房就聽見梁胤平歇斯底里地高喊:「周忘楊!你有什麼資格去碰桑茵?你這卑鄙小人,別以為我不知你心裡在想什麼!」

梁胤平悲奮至極,死命掙扎,幾個衙差竟也制不住他。眼看他就快掙脫,又要撲去,幸得冰龍在後,眼疾手快地對他後頸一拍,梁胤平頓時失去知覺,昏厥在地。

對於那些尖銳的話語,周忘楊一概充耳不聞,他側身對齊愈安道:「齊大人,基於死者是名女子,驗屍時,可否讓其他人迴避?」

齊愈安頷首,即刻勒令衙差退離屍房。

若林不得已,只得與紅蠍一同架著梁胤平離開。

眾人走後,冰冷的屍房內只剩下周忘楊、冰龍與齊愈安。周忘楊走向長案,去解桑茵的衣襟。冰龍見他手指微顫,沉聲問:「小四,要不要我來?」

周忘楊搖頭,他用力閉目,像要把所有的悲傷統統封閉回去。睜眼時,鳳目中的駭浪終於化為圈囤漣漪,他再度伸手,解下桑茵的外袍與褻衣,仔細檢驗後,道:「體表並無明顯外傷,死前應是沒有遭受毆打。」

他接著執起桑茵的雙手,仔細看後,說道:「死者十指自然微張,與溺斃之人雙手成拳、成爪的特徵不符。」

「那……死因到底是什麼?」齊愈安問。

周忘楊抿了抿乾澀的唇,把雙手放到那具冰冷的身體上,用力摁了摁桑茵的胸、腹兩處,不見任何變化後,道:「死者肺內、胃中均無積水,可以證實她在入水前就已氣絕。」

他說著,正要接著檢驗,不料,忽有鮮血從桑茵的口中大肆湧出,順著面頰蜿蜒至頸。周忘楊見狀,長眉隨之一緊,目中滑過一縷難以置信的神情。

桑茵之死,難道說是……

他伸出手抬起桑茵的下巴,慢慢開啟她的雙唇……入目是一片刺眼的鮮紅,紅得視線也好似動蕩了一下,意料中的結果卻令周忘楊沉默了許久。須臾過後,他說道:「死者的舌頭已經斷為兩截,裂口處留有齒印,應是咬舌自盡。」

顯然,這一結果連齊愈安也感意外,他琢磨道:「依本府看,會不會是遭人割了舌頭?」

冰龍在邊上搖頭,「咬舌之所以能置人死地,是因舌斷後,咬舌者仍然緊閉雙唇,不讓血液外流,以致大量倒湧入肺,窒息而亡。咬舌之痛,痛過竹籤插指,倘若有一線生的渴求,必是不能達成。要是換作遭人挾持,任誰都會本能掙扎,但桑茵面目安詳,唇上又沒任何傷痕,應當不是被人挾持。」

「可是要說是咬舌自盡,為何屍體又會在太湖中?」

齊愈安此問,正中疑問中心。

周忘楊再次檢驗了遺體,忽覺桑茵的雙手與以往略有不同,仔細回想過後,他意識到是指甲被修短所致。印象中,桑茵的指甲圓潤光滑,微微超出指尖,而遺體上的指甲則明顯短了許多。

「死者的指甲被人修剪過,若是遭人謀害,兇手的身上應當留有抓痕。」

語落之時,一片灰黃色的顆粒忽從桑茵的衣褶中落出。周忘楊拿起端詳,隨後遞給齊愈安,「照外觀來看,這應是中藥中的天竺黃。此物可治風熱、中風,但藥性甚重,若非經常接觸的人,一旦觸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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