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忘楊獨自又等了片刻,背後的木梯上傳來腳步聲,他回頭,見若林歸來,問:「如何,查出那塊殘片出自哪裡了嗎?」
若林原是要答,卻聞到閣樓內殘存的暗香,心覺奇怪,但看周忘楊沒有異樣,也就放下心來,攤開布片,說:「先生看這上面的圖案像什麼?」
閣樓內無燈,借著月光,周忘楊再度細看那塊蠟染。布片上的圖案像是某種獸類,有幾分像龍,卻長著鳳尾,中間的身子則扁平有殼,酷似玄武。
「是不是覺得這圖案像龍,像風又像龜?」不等周忘楊說話,若林已自行說道,「這種圖案叫作『龍風龜』,常被湘西苗疆一帶人用於蠟染。龍鳳龜是當地人所信奉的神獸,龍象徵男子強壯英勇,鳳代表女子賢淑善良,龜則代表平安長壽。而貴州、雲南兩地並沒有龍風龜的傳說,則更不會將之染上布料。」
如此說來,紅蠍在事發卧房裡撿到的那塊蠟染是出自湘西苗疆,而與當地有過接觸的人就是……疑犯的名字在嘴邊呼之欲出,周忘楊的耳垂突然一顫,他迅速抬頭,沉聲低道:「房頂有人!」
若林被他說得不敢動彈,半晌過後,輕聲問:「走了沒?」
不料,他剛一開口,就被周忘楊用力一拽,飛快地拉向木梯。合著急促的腳步,身後的木窗跟著重重一響,若林回頭,就見一人飛身而入。
發現有人藏身閣樓後,那人急起直追,速度極快,猶如閃電,十幾階的木梯僅憑一躍,就到了樓下。
出口就在前方,若林整個人被周忘楊一扯,先行推了出去。他剎時想起,在穆清素化作殭屍對他發起攻擊時,也是周忘楊替他擋去了一擊。危難時刻,能令周忘楊對他屢伸援手,除了為留他的命,還那一百兩的報酬外,或許還因為他已把他視為良朋知己了吧。
這念頭冒於分秒之間,分秒過後,若林猛地轉身,介入周忘楊與闖入者中間。
「先生,你快走!」若林側首低吼。
豈料他話音一出,追趕之人竟立即駐足,接著開口,「是小四和惠兄弟?」
他一問過後,周、惠二人都是長舒一口氣,若林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道:「原來是龍捕頭,真是虛驚一場!」
冰龍同樣詫異,「你們不是隨那婦人,與她女兒評理去了嗎?怎會人在關雎書院?」
「還不是周先生想的損招,請人扮了柳細細的娘前來叫罵,實則是要從水榭脫身……」
「大哥夜訪關雎書院,莫非也為看看到底何人會來書庫竊取蠟染書冊?」
未說完的話,被周忘楊生生打斷,若林馬上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周忘楊之所以大費周章,請人上門演戲,可見要防之人也身在水榭,怪自己一時嘴快,竟一下點穿。
冰龍像也聽出了什麼,還好他並無芥蒂,凝重道:「不錯,我聽小四說,要在明日讓惠兄弟到書院查閱蠟柒書籍。當時在場人多,要是那塊蠟染殘片真是兇手不慎遺落,叢會槍在明天之前到書院銷毀證物。不料黃昏時,你二人又因故離開水榭,天黑仍未回來,我只好一人潛入書院,看看是否有人前來盜書。」
「我與若林傍晚到了柳家,幾經勸解,才讓柳家小姐開了金口,得知她真正中意的是我二哥。聽說他要與桑茵成婚,柳細細一時想不開,心生鬱悶,終日以淚洗面。她娘又是個厲害角色,見女兒受了委屈,問不出個名堂,就自己胡亂一番臆測,倒把若林卷了進去。」
周忘楊說著,目光移向若林,他不敢遲疑,立即接上說:「對啊對啊,這人要是走起霉運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多虧先生替我解圍,還以清白。」
「我在眾人面前要若林明日再去取書,也是為誘疑犯入瓮。誰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柳家小姐耽誤了一個時辰。雖沒等到疑犯前來,但算是弄清這蠟染出自哪裡了。」
「哦?」冰龍眉頭一緊,「是哪裡?」
「湘西苗疆。」
若林在邊上沉吟了一番,「要說去過湘西的,應只有江霆一人了。他與道長雖師徒緣盡,當也不至於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與弘靜大師更是不曾往來,要說他是這幕後黑手,為的又是什麼?」
「為的是永生不死。」濃眉未得舒展,冰龍低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在寒山寺內,住持與道長提及的唐家鎮門之寶,可令人起死回生的『浴火鳳凰』?」
眸中忽有水波一漾,周忘楊心說,江霆曾為一株靈芝殺人越貨,以他的財力地位,美色、金銀都已是閱盡千帆,能令之大動干戈想要求得的東西,『浴火鳳凰』當位列其一。
「可『浴火鳳凰』早已下落不明,唐門中人奔赴各地尋找都沒有結果,又怎會與大師和道長扯上關係?」
身側,若林問出周忘楊心中所想。
三人一同步到門外開闊處,冰龍道:「我曾聽江湖上的朋友說起過,『浴火鳳凰』此葯只有唐門歷代當家人方知如何使用。老爺子唐勁雖未正式宣稱,將由誰接任當家人,但他只有一個獨生女,叫作唐嫣青,也就是紅蠍的娘。當年蜀地殭屍橫行,唐勁很可能迫於時局已將用藥方法告知女兒。接著,唐嫣青挾女來到蘇州,在弘靜大師的指引下,把紅蠍託付給平陽子道長後,再無音訊。
「事隔多年,許是有人探得了當年往事,心想唐嫣青既然連親生女兒和唐家數萬種制毒秘方都願交託給大師與道長,那也極可能透露有關『浴火風凰』的線索。」
「想要重生,必經烈火。」若林一嘆,「真要像龍捕頭推測的那樣,是因『浴火鳳凰』而起,那所謂起死回生的神葯,想不到帶來的卻是一場浩劫。」
「『浴火鳳凰』也好,唐嫣青也罷,均是出自一處。」意識到冰龍話未說盡,周忘楊乾脆挑明,「莫非大哥認為所有的事都與唐門有關?」
話已至此,冰龍也不再繞彎,直截了當地說:「小四,說句實話,我還是懷疑紅蠍。一則,唐嫣青是她生母,多年不見,最後見其之人恰是大師與道長。紅蠍想要尋母,必是向他二人逼問下落。
「二則,她十三歲起,外貌不再變化,終日以孩童的面目出現。要是刨根問底,追究責任,撫養之人必是首當其衝,她全然可以懷疑道長知道了什麼隱情。何況近幾年來,紅蠍與道長到底感情如何,你遊歷在外,也不盡然皆知。」
「那要怎麼解釋西荷廳卧房中的那塊蠟染?」鳳目恢複到以往的波瀾不驚。周忘楊問,「還是說,大哥認定紅蠍早已暗中勾結了江霆,合力謀害了師父與大師?」
被他一問,冰龍卻是面色一變,「要說合謀,其實也不無可能……」沒有繼續往下說,冰龍突然另起話題道,「小四,我來此之前,還去了義莊一次,本想看看王翠姑的屍首還有沒有變異,卻意外發現她的肩膀竟被人剜去了一塊內。」
想起那具慘不忍睹的殭屍,若林頓覺胃裡翻騰了一下,聽周忘楊在邊上問:「從傷口看,是何時被剜去的?」
「傷口處雖微有腐爛,但切割平整,絕非自然形成,相較四周紫黑的皮肉,更是一點沙泥都沒沾,推算是在我去前不久被剜下的。」
冰龍話剛說罷,不遠處猝然響起一聲慘叫,驚恐得難以言喻。
說話的三人紛紛警覺起來,迅速向發出叫聲的方向看去。視線前方是一拱月亮門,就見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子連爬帶滾地跌進院來,語不成調地驚呼:「救……救命!有……僵……有殭屍!」
另一方向,院士駱淵亭也聽到喧嘩,提燈趕來,一見那學生,立即斥責道:「展儒!傍晚不是出了告示,今夜不得出入書庫,你怎麼……」
駱淵亭本要接著訓斥,卻突然愣在了原地,無法說話。此時,一個人形正穿過月亮門,慢慢逼近而來。
那人走路的姿勢極其怪異,像被人擰斷了脖子,頭顱只靠一層皮連著身子,走一步,腦袋必是重重一顫,像要隨時掉下。月光雖暗,卻也能看清那人外露的皮膚已爛了大半,眼眶處甚至有白骨露出,怎麼看也不像活人。
「院士救我!」喚作展儒的學生踉蹌著奔向駱淵亭,邊跑邊急道,「學生明日有篇文章須上交批閱,本想今夜來書庫抱抱佛腳,沒想到黃昏時出了告示……要是我知道是因為有殭屍在此,打死我也不敢來啊!」
眼前這場面,駱淵亭同樣大為受驚,趕忙去喚周忘楊:「周先生,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細看那人的面部。左臉上的紅斑依然可見,周忘楊心下一驚:難道王翠姑的殭屍還能走動?
「是王翠姑!她不是在義莊被毀掉頭顱了嗎?怎會又能動彈?」震驚之下,若林本能地擋在了周忘楊身前。
身側,冰龍拔出配刀,先行護住院士與學生。前方的殭屍曾被紅蠍以石頭重擊頭部,現在它顱骨開裂,血混腦漿流了一身,像是個奄奄一息的活人,它緩緩走到周忘楊跟前,竟雙膝一屈跪倒在地。
落地那下衝撞,使得王翠姑頭顱掉下,滾了幾圈,落到了叫展儒的學生腳下。他立馬彎腰乾嘔,一股酸水向咽喉直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