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深宅風雲篇 第九章 中毒

翌日,官府傳來消息,稱彭躍已招認與何福燕面上雖是主僕,私下卻早有私情。此次何福燕欲攜十萬兩與人成婚的對象,也便是他。

消息一出,何府上下一片嘩然。

數名衙差再度進入何福燕房中,大肆搜查,卻不見那十萬兩的蹤影。因何福燕死前一夜,曾有人聽見她叫罵,是何福松盜走了錢財,衙差們又對何福松盤問了一番。

一夜過去,他的眼睛愈加紅腫,聽了衙差們的來意,立刻道:「幾位差大哥盡請四處去搜。我何福松在洛陽雖稱不上富甲一方,但也不會吝嗇到連自家人的錢財也要盜用。不瞞各位,福燕說要嫁人,我早已打算將分號交給她打理,其價值何止百萬兩,又怎會在意那區區十萬兩的嫁妝?」

幾個衙差眼神一撞,都覺得他此話說得有些道理,但仍分頭對何府幾家店鋪進行了搜查,並無收穫。何福燕死後的第三日,另一個流言又在府內不脛而走。

許多人都開始懷疑彭躍,懷疑他私吞了何家小姐的錢財,懷疑他為此設計殺害了何福燕。

對此流言,若林大為著急,向掌柜的告假後,匆匆趕去雪月樓。

他到時,正逢冰龍也在,若林顧不上喝口茶,急著對周忘楊說:「先生,那夜在酒樓里,我親耳聽到他們爭吵,何福松雖未親口承認是他盜走了那十萬兩,但言語之間,也有抵賴之嫌。若他沒有偷,何必又要心虛?」

冰龍嘆道:「昨日把彭躍押走後,李培林對他進行審訓,我在邊上旁聽。那時,他並未透露太多,可惜我突然接到同僚密報,稱有一兇犯潛入洛陽,須立即將之捉拿歸案。我前後離開大牢不過三個時辰,回去時,便得知彭躍已招認了他與何福燕的關係。」

將白狐圍脖繫上頸項,周忘楊道:「照此下去,只怕到了明天,他便要招認那十萬兩就是被他偷走,揮霍一空。到了後天,那就是要親口招認,殺死何福燕的兇手就是他自己了。」

他邊說邊向門邊踱去,問冰龍道:「大哥可否安排我們進大牢與彭躍會一次面?」

「此事不難。」冰龍站起身,「若再拖上幾日,彭躍經受不住拷打,事態真要變成小四說的那樣。」

若林擔憂清白之人要受冤屈,焦急道:「那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明明還值正午,衙門的大牢卻像籠罩在一片烏雲下,陰暗沉重。

冰龍問值班的衙差:「李大人何在?」

衙差道:「大人連夜審訓犯人,害了風寒,已回府休養。」

聽聞此言,三人皆感時機正好。周忘楊瞥見那衙差襟前露出銀票一角,心說,看來已有人先一步去見了彭躍。

牢房大門被打開,一股陰濕的氣息撲面而來。下了冰冷的台階,若林剛邁開一步,就感一個活物從腳底猛地掙脫,逃竄而去。他驚得出了一頭冷汗,而後聽見幾聲鼠叫,心雖放了下來,胃裡卻又一陣陣泛起噁心。

在牆上火把的照耀下,迎面走來一個佝僂老者。那人見了若林,恭敬地喚了一聲「舅爺」,便擦身而去。若林聽出是彭德海的聲音,想要寒暄,他卻已提著食盒走遠。

三人繼續向前,到了關押彭躍的牢房。冰龍命人將牢門打開,只見彭躍正縮在牆角,地上彭德海送來的飯菜,他一口未動。

「彭躍!龍捕頭前來審你,還不趕緊站起來?」衙差喝了一聲,見角落那人不動,上前將他一把拽起。

這時,三人才發現彭躍已經折了一條腿,身上的布袍也已破爛不堪,底下的身體則滿是傷痕。

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彭躍靠著牆勉強站立。

若林看他如此可憐,心有不忍,「你為何不吃飯?撂到了明日,你爹又提食盒過來,豈不浪費?」

「我爹不會再來了。」彭躍搖頭,「他說,我已經得到太多了。」

冰龍揮手,將開門的衙差打發下去。

周忘楊忙問:「你爹方才與你說了什麼?」

彭躍望向他,突然高聲大笑。笑罷,他凄然道:「周先生,別人說你睿智機敏,國士無雙,這樣的人為何不早十年出現?」

由於無法直立,彭躍靠著牆漸漸滑坐而下,他目無焦距,像在說給周忘楊聽,又像在說給自己聽。

「十年前,何福燕謊稱懷了我的孩子,因為我與她身份懸殊,根本無法結為連理。她說,我們的孩子一旦出生必會為奴為婢,遭人唾棄。

「此時,正逢夫人同時有喜,何福燕便想出一條毒計,以清修之名在外安胎,為搶在夫人臨盆前產子,她不惜服下催生葯湯。待小姐一出世,便讓早已買通的產婆前去調包。」

周忘楊打斷他的話,問:「她可曾與你說過,換走嬰兒後,如何處置真正的何喜兒?」

彭躍望天,清瘦的臉上滿是內疚,「她與我說寄養給了一個路人,然而……」

「然而她根本沒那麼做,而是殺了喜兒?」陰冷的牢房內,若林卻緊張得渾身冒汗,焦急地等著彭躍說話。

膝蓋處的一陣劇痛,令彭躍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緊咬牙關,片刻才說:「何福燕雖然貪婪,卻還未到殺人的地步。她並不在意何喜兒到底被誰收養,她與我說,當日,她根本沒過問此事,一切都交給了何福松去辦。」

若林向後退了一步,依然不能理解,「假小姐是何福松與何福燕的女兒,可他也是喜兒的爹,為何還會縱容此事?」

彭躍望著他,許久許久,才慘笑道:「舅爺,你真是單純善良,不識人心人性。呵呵,想必周先生和龍捕頭都已明了,只有像你我這樣愚鈍的人才會迷惑不解。」

沒直接回答若林的疑惑,他接著道:「三天前,何福燕告訴我,真正的小姐並未被人收養,她出生不久便被何福松擰斷了四肢,扔去後山喂狼……」

視線動蕩了一下,若林道:「你說……喜兒一出世便被……」

攔住想要上前的若林,周忘楊對彭躍說:「這些年來,你雖對何喜兒心有愧疚,但想到自己的女兒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也就選擇了緘默。可你萬萬沒想到,真正的何喜兒也是你彭家的骨血,她是你哥哥的女兒!」

言語化作一支利箭,同時穿入彭躍與若林的胸膛,兩人頓時都愣在當場。

周忘楊繼續道:「何福燕知道你心地善良,怕你得知何喜兒的真實身份後,會感到愧對彭翎,而把謊言揭穿。所以,她隱瞞了孩子的去向,並默許了何福松斬草除根的行徑。」

「不會的……」若林連連搖頭,「姐姐怎會……這不可能!」

周忘楊回頭瞪他,「若是不會,何福松怎會同意用不倫之女調換自己的親生骨肉?惠蕾又怎會將自己的頭髮在井邊拋撒?」

被他問得氣血攻心,若林答不上來,卻仍在不住搖頭。

「不倫之女?」

一聲凄苦的笑從地下傳來,彭躍長嘆一聲,「為了那個不倫之女,我竟協助那對兄妹,毀了阿翎的女兒……幸好蒼天有眼,她並沒死。」

若林大喜,「你說喜兒沒死?」

彭躍點頭,「何福松把她扔去後山時,斷其四肢,卻未要她的性命。他就是想讓那孩子活著被狼叼食。」

若林唇齒輕顫,緊握拳頭,「而後呢?」

「偏偏那孩子命不該絕,嬰孩調包之事均被我爹暗中得知。他一路跟到後山,待何福松走後,抱走了重傷的喜兒。」

冰龍說:「而你爹以為假小姐是你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孫女。故他雖對何福松恨之入骨,卻也並未揭穿整件事。」

彭躍將頭向後靠去,緩緩道:「對我爹而言,與其兩個孫女都不得善終,不如成全其中一個。他今日來此對我說,這十年來,我已欠阿翎父女太多,現今我要死了,無人再可幫我……」

猛地緊握地上的雜草,彭躍切齒道:「只是他不知道,那個做了十年大小姐的丫頭根本非我所出!欠阿翎父女的又何止那十年的富貴,就算立即打入地獄也不足為過……」

聽他言語中已顯厭世,周忘楊道:「是否該入地獄,非你一念之間就能定奪。你可知道,何喜兒現在身處何方?」

「我當日默許他人將她換走,以致她遭受重創,險些喪命。今日,爹又怎會信任我,把她的行蹤告訴我?」

此話如同一壺涼水澆滅了若林的希望,不過,一些碎片卻在心底漸漸拼湊。

十歲童女,四肢皆被擰斷……會不會……就是那遞給他布包的小丫頭?

回想起幾番見她,那種似曾相識之感,竟是因為她生得與惠蕾十分神似。

牢房內一陣靜默,周忘楊想起在酒樓竊聽時,彭躍與何福松爭執間提及過一種從京城運來的藥材,於是便問:「當年,彭翎屍體內的血液可助燃火苗,是不是生前被人下了葯?」

有些驚訝他連此事也注意到,彭躍道:「不瞞先生說,這一點,我早懷疑過了。何福松與李培林有生意往來,每逢李培林進京,就會捎些奇珍異寶饋贈給他。我監視了何福松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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