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走廊上的山蘭盆栽,彭管家道:「那便是極品山蘭了,此蘭每串只結二十七朵花苞且顏色各異,是今年過年時,李大人送給老爺的。」
周忘楊低喃:「聽說這極品山蘭十分珍貴,普通人難得一見,也不知李大人是如何得來的。」
彭德海彎腰收拾著紙灰,道:「聽李大人說,這些山蘭是得皇后娘娘所賜。他去年進京,帶了些珍貴古董入宮,深得娘娘喜愛,隨手一指,便把御園內幾十盆極品山蘭賜給了他。」
「如是皇后所賜,李大人應當好好珍惜此蘭,何以又轉送給了何老爺?」
彭德海道:「老爺當時也這麼問,李大人卻說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厭惡此花,但看它乃世間極品,既然皇宮用不到,不如讓大臣分發給別人。」
問到此處,線索像又斷了。
周忘楊不知這批從皇宮運來的山蘭,到底是不是源自蘭嶺鎮。
一陣涼風卷過,未收拾好的灰燼急急飛散,園中燈籠的火光驟然一暗,鬼魅般的銅鈴聲再度響了起來!
「阿翎?」彭管家直起腰,四處尋找鈴聲的來源,「你還有什麼不滿么?為何一直留在何府里陰魂不散?」
那銅鈴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依舊執著地響著,聲源飄忽不定。彭德海捂著耳朵不願聽,可那聲音卻像與他作對般越逼越近。
眼看就要響至跟前,彭德海兩腿一軟,栽倒在地。與此同時,那銅鈴聲也猝然停下,沉靜片刻後,漸漸遠去,好似一個虛無的人戴著銅鈴離開一般。
「你守著彭管家,我去看看。」周忘楊一聲低喝,立即尋聲而去。
若林不敢怠慢,連忙彎腰詢問彭管家是否安好。
周忘楊行動迅速,跟著銅鈴聲縱身躍入長廊,他又向前跑了幾步,驀然駐足。
聲音消失了?
莫名出現,憑空消失,倒真像傳聞中鬼怪的行徑。
來回踱了兩步,周忘楊閉上眼睛,月光如洗,投照而下,使他的周身彷彿泛著淡淡光華,耳垂微微一顫,他赫然睜眼。
不對!那聲音依舊存在,就在頭頂上方!
他猛地抬頭,只見一抹黑影盤踞樑上。遭他盯上後,黑影飛快地沿梁而行,迅速逃離。
那東西移動極快且是在樑上倒吊著爬行,從下望去,猶如一隻碩大的蛛蜘,不像人可以辦到。周忘楊注意到只要它一動,那令人不寒而慄的銅鈴聲就會跟著傳出。
他一路緊跟,不覺間,彭翎自盡的水井竟突兀地出現在視線前方。
樑上的黑影無法擺脫周忘楊,又一次躍到地下,飛快地向井口爬去。周忘楊不再貿然上前,只見那黑影竟攀上井口,縱身跳了下去。
莫非真是彭翎的亡魂?
在井邊站了片刻,不見任何動靜,周忘楊便小心靠去,到了井口,他向下張望一眼,微弱的月光下,井內伸手不見五指。他上身微微前傾,向井內探去……呼吸!
他清楚感覺到就在這漆黑的井下,還有一個急促的呼吸。
周忘楊想要直起身的一剎,一雙僵直的手忽然從井口伸出,一把抓住周忘楊的雙臂。原就前傾的身子立即失衡,他想攀住井沿,不想底下那雙手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對方又一次施力,竟將他整個人拉下井去!
若林把彭德海扶到一邊的石凳上休息,看他喘息逐漸平穩,推算周忘楊離去已有半炷香的工夫,道:「管家既然沒什麼大礙,我就去找周先生了,他去了那麼久,也不知情況如何。」
彭德海拉住他道:「舅爺不可輕舉妄動!鬼魅在暗,我們在明,你這一去,危險重重。」
「可是,周先生他……」
「周忘楊為人狂妄,先前是他自己決定去追,舅爺千萬不要以身犯險。」
聞言,若林一甩衣袖,硬是脫了身,「彭管家對周忘楊了解不深,並不清楚他的為人。他雖脾氣古怪,卻是外冷內熱的俠士個性,何況他入何府也是因我而起,於情於理,我都不能不管。」說罷,若林便撇下彭德海,向方才周忘楊離開的方向趕去。
他原想叫上幾個人一同尋找,但細細一想,那銅鈴聲響得如此詭異,驚動眾人怕是又將傳聞擴大,於是把心一橫,獨自去尋。
前方便是長廊拐角,若林看見一道投射在地的影子微微一動。他心下一驚,放輕了腳步,慢慢向前,人未貼至牆壁,忽被一雙冰涼的手捂住了嘴。
「是我……」
低微的聲音從對方口中傳來,若林睜大了眼,吃驚地望著全身盡濕的周忘楊站在他面前。
「你怎麼……」
還來不及提問,若林已被周忘楊拽到了拐角另一側,看他將食指放至唇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若林屏息,不敢吱聲,順著周忘楊的視線轉過頭,他望見一扇華麗木窗,透過窗戶可清楚看見廂房內燃了幾盞燭燈,何福燕背對窗戶,取出一件紅裘披風繫到了肩上。
「這……」若林想問,但看周忘楊目不斜視,只得把話吞回,接著朝木窗望去。
此時,何福燕已吹熄了燭燈,惠周二人等待片刻,又見她出了廂房,左右張望了幾眼,向院落的邊門走去。
何福燕一走,周忘楊於後立即跟上,夜深風寒,他的衣袍都已濕透,本該冷得打哆嗦,但他卻像毫無感覺般我行我素,沒有一絲異樣。
眼看那身紅裘出了邊門,周忘楊轉頭低聲對若林道:「你這小姑子夜晚外出,想必是有什麼重要之事,你我先跟去看看。」他說完,便向邊門輕輕走去,推開一道門縫,確定沒被何福燕發現後,才與若林一同側身而出。
他二人尾隨何福燕來到一家酒樓,遠遠看著她步入二樓的一間雅閣。何福燕一路以披風后帽遮面,趕路迅速,顯然是不願被熟人撞見。周忘楊站在酒樓門外,拍了拍若林,「好了,現在知道她人在二樓雅閣,接下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若林微愣:「這該如何是好?」
周忘楊扔去一錠銀子,「你把這個拿給掌柜的,告訴他,你有些特殊嗜好。」
「啊?」若林一時沒反映過來,待他回過神時立刻一臉尷尬,「不行不行,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這麼做有違君子之道。」
周忘楊淡笑,「難不成惠兄要我親自出馬?還是說你覺得我才像那類有特殊嗜好的人?」
「不是,先生可別誤會。我只是拉不下那張臉,讓人誤以為我欲求不滿,以偷窺為樂……」
被周忘楊以輕蔑的眼神盯著,若林實在不好意思再覓借口,只得硬著頭皮走進酒樓,將那銀子往賬台上一扣,掌柜的眼睛一亮,立即殷勤搭話。若林在他耳畔吞吞吐吐說了半天,才把意思表達清楚。
掌柜的心領神會,笑得諂媚,立即帶他步上二樓,邊走邊輕道:「這位客官好眼力,那間雅閣本店只此一間,若有女子出入,不是貴族名嬡,也是絕代藝妓。」
話正說著,他已推開了雅閣邊上的一扇房門,進到房內,將門關上,道:「這間廂房雖然不是雅閣,但收的房錢卻也不比隔壁那間低。」
若林知道掌柜的話里的意思,也不啰唆別的,只問:「那暗孔在哪裡?」
掌柜的猥瑣一笑,走到一面牆前,移開上方的字畫,用手一撥,好端端的牆面竟立馬掉下了一塊,一個小洞頓時露了出來。
「客官盡請放心,這個暗孔雖與隔壁相通,但在雅閣內有盆栽遮擋,對面的人絕對不會察覺。他們待上多久,您就能看上多久。」
掌柜的一席話說得若林面紅耳赤,揮手將他打發了出去,一個人站在房中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須臾過後,房門微響,周忘楊走了進來。丹鳳亮目四下一瞟,立即找到那個暗孔,他笑道:「惠兄為何在此愁眉苦臉?錯過了隔壁的好戲,可就再也沒得看了。」
若林重重嘆氣,見周忘楊走向暗孔,他咕噥一句:「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話已出口,又覺不妥,本已準備被人嘲弄一番,卻聽周忘楊疑惑道:「何福燕夜出何府,難道就是為了見他?」
若林趕緊湊到暗孔前,朝隔壁看去,透過盆栽枝葉的遮擋,只見一個微微發福的背影站在一身紅裘的何福燕身側,那個背影如此熟悉,不禁令他猛然一愣。
是姐夫?
目光游移著,若林一頭霧水。
究竟是什麼事讓何氏兄妹不便在府里說,夜晚相約到了這裡?
正值疑惑當口,隔壁就傳來聲響,何福燕先發制人,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又將那白玉杯擲回桌面,冷道:「長話短說,你把我的錢藏哪兒去了?」
何福松摁住她的肩膀,作勢讓她先行坐下,笑吟吟道:「按說你找到如意郎君,說要出嫁,我這個做哥哥的高興還來不及,只不過近幾個月來,商行的生意不盡人意,我只好先借用你那十萬兩的嫁妝錢。」
「不問自取也叫借用?」何福燕冷笑,「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