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周忘楊介紹,冰龍見了若林便主動道:「這位兄弟想必是小四的朋友?」
若林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在下惠若林,無字。前些日子才剛與周先生結識,托他尋人。」
「惠兄弟是讀書人吧?」冰龍笑著說,「哈哈,洛陽人都敬稱周郎一聲先生,卻不知他的小名也是難聽得很。」
冰龍說話風趣,若林想起他剛才喚周忘楊為「小四」,不知趣地問了周忘楊一句:「是不是在家裡排行老四,才叫了這個小名?」
對於「小四」這一稱呼,就連周忘楊的小童也不曾聽過,也跑來插一句:「原來先生還有小名啊?」
周忘楊臉色不好,冷冷道:「別問我。」
冰龍大笑,「看看這火爆脾氣,還是一點兒都沒有改。你們不知道,周郎的師父平陽子道人座下共有五名賢徒,三男二女。忘楊因為排行第四,所以叫他小四。」
若林「哦」了一聲,本想發表些議論,卻又礙於周忘楊態度冰冷而作罷。小童方才被他一訓,也識趣地不再插嘴,麻利地倒來了茶水,請幾人坐下。
師門往事早已被塵封在記憶深處,剛聽小童說起師父要招人回去,現又經冰龍一提,周忘楊反倒不知如何接話,他端起杯盞,默默喝了一口,卻沒留意那茶味是甘是苦。
許久不見周忘楊,再聚時,冰龍難掩興奮,「我前陣子剛去過蘇州,你二師兄梁胤平與三師姐桑茵五月初就要完婚了,他們還一直念起小四你……」
冰龍話未說完,忽被一記碎裂之聲打斷此刻,周忘楊手中的杯盞已經掉落在地,碎成兩半。
若林有些看不明白,座位對面,那一雙可撫出優美琴音的手,這一刻竟在微微顫抖。而那雙手的主人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淡道:「那真是恭喜他們了。」
冰龍墨瞳一亮,問:「恭喜?莫非我消息有誤?蘇州城裡,人人皆知平陽子座下有對金童玉女。排行第三的醫女桑茵,學的是妙手回春之術,據說她豆蔻之年就立下誓言,說是此生嫁郎只嫁周四郎。」
嫁郎只嫁周四郎……
那不過鄰人美好的設想罷了。周忘楊苦笑一下,至於桑茵,她……從來就沒立過那樣的誓言。
不願在這一話題上多作停留,他轉問冰龍:「聽侍童說,大哥來時身邊還有一名年輕人,這會兒怎麼不見他人?」
一旦論及感情,周忘楊必定閃爍其辭。冰龍心中嘆氣,也不好再問了,只得轉入正題,「那位小兄弟這些日子疲於奔命,勞累不堪。我已讓人另開了房間,讓他先去休息一會兒,不過他心事重重,應當睡不著。」
冰龍語落,忽向房門瞅了一眼,接著開口:「石松小兄弟,周先生已經回來了,你要是有話,就進來與他說吧。」
一聽「石松」這個名字,周惠兩人紛紛想起今早在何府花園外叫嚷,後被彭德海趕走的男孩。只可惜,當時他二人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也不知石松長得什麼模樣。
正覺好奇時,就見房門被推了開來,一名濃眉大眼的農家少年走進房來。
那男孩穿著落魄,卻一臉悲憤,像是懷著極大的冤屈。他四下一打量,目光停在周忘楊身上,隨即竟雙膝著地,跪下大哭了起來,「先生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大嫂!」
那少年哭聲悲痛且是跪在地上,周忘楊見狀,連忙扶起他,「你我素未謀面,受這一拜,我當之有愧。」
石松一抹眼淚,急道:「冰龍捕頭說先生心思縝密,能破常人所不能破的奇案。我不拜你,還能拜誰?」
周忘楊背後,冰龍道:「我清晨剛進城時,看見一個男孩倒在地上。本以為他是暈厥街頭,走近一看才發現他竟是醒著的。」
石松看向冰龍的眼神充滿感激,道:「我那時萬念俱灰,倒在路邊,心想要是能在睡夢裡凍死也落了個乾淨,幸得後來被龍捕頭勸起。」
眼前的農家少年年紀輕輕,臉上卻已鐫滿苦痛。周忘楊對他說道:「今早我在何府,恰巧聽到你上門尋人,其實就算不是大哥帶你來,我也會去找你。」說完,他便望了若林一眼。
「小兄弟一早敲砸何府邊門,說要討回你大哥大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林同樣深感疑惑,「他們不是半年前就離開洛陽了嗎?就算沒有返回開封老家,也不能說人就一定留在何府啊。」
聽見有人偏袒何府,石鬆緊握雙拳,瞪著若林,「看你與那何夫人眉目間有些相像,難不成你是她娘家的人?」
周忘楊擋在若林座位前方,對石松說:「他雖是惠蕾的弟弟,但與你一樣也是初來乍到,何府怪事與他無干。」
小童也在邊上著急地催促石松,「甭扯別的了,快說說你大哥大嫂的事!」
當真要揭開心頭創疤時,石松又一下子哀怨了起來,他嘆道:「我大嫂春枝原是何府千金何喜兒的乳娘。去年,她連續寄來幾份家書,說想辭工回家。」
「可何夫人卻以府中缺人手,她把何喜兒照顧得不錯等諸多理由,拒絕讓她回開封?」周忘楊問。
石松點頭,「因為東家不肯放人,大嫂始終脫不了身。直到半年前,她實在忍無可忍,又寫信回來說何府內陰魂不散,時常鬧鬼,讓我大哥上洛陽一起說動東家,帶她回去。」
周忘楊聽後,道:「照惠蕾的說辭,是說你大哥確實帶著春枝離開。洛陽至開封,就算是步行,最慢一個月也能到達,至今不歸且還杳無音信,說起來確實有些古怪。」
若林問:「會不會是他們夫妻到外地謀生去了?」
「不可能!」石松叫道,「我大哥大嫂不會一聲不吭,連個口信也不傳給我就搬去外地!」
「後面的事,就由我來說吧。」
一個低沉的男音在房中散開,冰龍穩坐椅中,開口道:「我遇上石松,聽完他的遭遇後,當即決定帶他到東城門打聽。開封位處洛陽以東,六個月前,他大哥石山大嫂春枝如真是回了老家,必定要經過那裡。」
眼前眾人都靜心聽著,冰龍續道:「我讓石松把他兄嫂二人的模樣作了個詳盡描述,可礙於時間過久,駐守城門的將士想了半天,還是回憶不起六個月前是否有一對像他描述的那樣的夫妻從此經過。」
「啊?那豈不是白忙活了?」聽到這裡,小童不禁大失所望,第一個叫了起來。
冰龍揚唇一笑,高深莫測,讓人感覺他像是居高臨下。
「那一刻,正當我也覺得此事無望時,石松又想起一條重要線索,那便是他大哥石山左手多出一指,共有六指。經他這一說,城門士卒立即有了印象,稱那天暴雨肆虐,有對夫妻打傘到了城門口,很是狼狽。那丈夫對妻子體貼有加,見她髮髻亂了,還親自替她重梳。也是得以這一動作,才讓他們注意到那人手有六指,回想了一下石松所說的體貌特徵,與那對夫妻確是極其吻合的。當時那女的還很驚慌地說了句『我把梳子漏在何府了。』」
周忘楊插話:「一把梳子不值得她這麼大反應,到底是什麼梳子?」
這一問,勾起了若林的話,他道:「我昨夜得到一把做工極好的工藝梳,外殼是青銅所制,梳脊上有條縫,打開后里面還暗藏了一把鑲寶石的金梳。最奇怪的是那把梳子是放在了綉有彭翎名字的布包里。」
「有這等事?」周忘楊問。
若林點頭,卻礙於其他人在場,無法細說那四肢殘損的女孩。
見眾人都沒再說話,冰龍接著之前的話題,道:「那對夫妻等到雨停才出城,城門士卒稱那時約是傍晚時分,我估算他們步行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黑。這半個時辰的路途中,所經官道很是荒涼,幾里內只有一間驛站。石山來接妻子時,已經走過一遍,肯定知道這些,勢必會在那家驛站投宿。」
周忘楊接著道:「但等大哥帶著石松趕到驛站詢問時,掌柜的翻遍六個月前的所有住宿記錄,均無記載說曾有一對姓石的夫婦入住過?」
「小四分析得不錯。」冰龍道,「照現狀來看,只可推測石山春枝是在出城後的半個時辰內離奇失蹤的。」
「依冰龍捕頭的說法,石氏夫婦確實已出了城。」
若林存有私心,只求那兩人的下落不要與姐姐家沾上關係,反覆掂量後,道:「如果不是遇到歹人的話,我仍然認為他們是到別處生活去了。」
石松瞪了他一眼,突然拉住周忘楊,急切道:「先生定要信我!我來何府要人並非無緣無故,自從我大哥去接大嫂,長達兩個月未歸後,我就覺得不對勁兒。有一夜,我夢見大嫂站在一座深宅中掩面而哭,而大哥則摟著她,像在安慰。兩個人都背對著我,我喚了一聲,就見他倆緩緩回頭,竟是雙目垂血,肉身腐爛……」
說到這裡,石松一時語塞,頓道:「只有冤死的人才會流下血淚,那個噩夢做得太過逼真,像是亡靈託夢。那夜過後,我在開封老家便坐立不安,深感不祥。而當我第一次進入何府宅院時,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那宅院竟完完全全重疊了夢裡的